沐千歌心口最后一丝温度被这绝情的话绞得粉碎,心口痛得像要炸开。她定定的看着他,突然笑了。那笑容无声,却无比刺眼。“您说得对。”她慢慢起身,没再看萧尘御一眼,走出了院落。
天,又下起了雪。
落在沐清央漆黑的长发上。
她能感觉到,肚里的孩子在一点点离她而去,也能感觉到,自己的生命也在一点点消散……
沐清央听着沐千歌粗粝的喘气声,蓦然想起沐千歌小时候跟在她身后打转的样子,想起两人曾在一个被窝里谈以后,想起沐千歌出嫁时抱着她哭的不能自已……
眼泪,从她眼中滑落。
千歌,对不起,姐姐……撑不住了。
就在这时,有马蹄声从身后响起。
沐千歌眼中骤然燃起光亮。
她转身,就见一匹骏马由远及近,而马上之人竟是萧尘御!
沐千歌眼中爆发出巨大的希冀:“王爷,求您……”
可她话都没说完,萧尘御便已策马径直掠过她身边。
沐千歌整个人僵在了原地,她望着萧尘御消失的背影,心头漫起一股窒息的绝望。
死死咬紧唇,她再度迈开脚,走了下去。
“姐姐,别怕,马上就到了……马上就到了……”
听着沐千歌重复着这句话,沐清央想像儿时那般,摸摸沐千歌的头,可仅仅一个抬手的动作,就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。
沐千歌感觉到沐清央的手搭在了她的肩上。
那温柔的声音,含着说不出的不舍与留念:“千歌……若有来世,我们还做姐妹……”
漫天雪花好像突然停滞了。
沐清央的手,从她肩膀上,一点点滑落下去。
沐千歌猛地顿住了脚步。
她抖着声音喊:“姐姐?”7
良久,耳畔除了凛冽寒风,再无其他声音。
院中白幡还未撤,又一具棺木抬进沐家。
沐千歌送走棺材铺老板,缓缓往回走。
走过庭院时,她目光突然顿住。
院落一侧,幼年时沐老爷子带着她和姐姐亲手栽种的那颗梅树,花苞掉落一地,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。
沐千歌心口似被一道闪电劈中,她径直走过去,伸出手颤抖的抚上树干。
她想起祖父在种下树后说的那句话:“群木山中叶叶空,只有梅花吹不尽。”
祖父说过,曾希望姐妹俩如这株梅树一般凌寒而放。
可现在周围所有梅花都开着,只有她手下这株梅树枯败而死。
沐千歌手指紧紧抓着树干,胸口一阵撕裂般的疼,喉间腥甜再也抑制不住!
血液染红地面,她笑的凄然。
“祖父,姐姐,路上慢些走,再等等我就好……”
干枯梅树轰然倒地,沐千歌奋力将树干劈开,拿着两块木头回了书房。
她在一个上写下:“沐氏女清央之灵位”
另一个则写:“沐氏女千歌之灵位”
将两个牌位放在一旁,她展开信纸,写下“休书”两字!
萧尘御脸上冷意凝结。
今日,朝堂之上有人因沐家之事弹劾他,他自然不认为自己有错,只是这些人背后想来是小皇帝在试探……
正深思着,侍卫来报:“王爷,王妃来了。”
他漫不经心的抬了抬眼皮,却见一袭丧服的沐千歌走了进来。
萧尘御眉心一皱:“既然回来了,在王府就把这晦气的衣服换了!”
如刀一般的话插入沐千歌心口,只她胸腔内那颗死寂的心脏再也不会为他跳动。
她哑声开口:“此来,只为最后求王爷一件事。”
萧尘御眼神发冷:“所求为何?”
沐千歌从怀里掏出休书。
“沐氏女千歌,犯七出无子,自愿下堂,从今往后,生死嫁娶,各不相干!
她重重跪在雪地里,将信高高举过头顶:“求王爷准允!”
萧尘御猛地攥紧手,将那封休书从沐千歌手中抽出,声音转厉:“你在胡言乱语什么!先帝赐下的婚约,岂容你说毁就毁?”
说着,萧尘御甚至没拆开那封信,就当着沐千歌的面,将其撕成了碎片!
沐千歌看着掉落在地的碎片,声音极轻:“萧尘御。”
她从未这样直呼他的名字,萧尘御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。
“我姐姐死了。”
“一尸两命。”
萧尘御手指一颤,昨日?那真是她?
沐千歌苍白如纸的脸上一双眼死寂无比。
“你不肯答应,是觉得还不够吗?”
萧尘御心突然一扯,旋即怒气上升,他冷笑一声:“沐家不是还有一个人吗?”
第10章
沐千歌心口最后一丝温度被这绝情的话绞得粉碎,心口痛得像要炸开。
她定定的看着他,突然笑了。
那笑容无声,却无比刺眼。
“您说得对。”
她慢慢起身,没再看萧尘御一眼,走出了院落。
萧尘御紧紧盯着她几乎要和雪花融为一体的背影,没有来心生慌乱,忍不住迈步想追上去。
这时,林雪舞的声音从一旁传来:“王爷。”
萧尘御顿住脚步转头看去。
林雪舞眼中泪光闪动:“您还是亲自去沐府接沐小姐回府吧,她毕竟是您的王妃。”
萧尘御倏的皱眉,他看向沐千歌离去的方向。
那道消瘦的背影早已消失在漫天风雪中。
他按下心中思绪,沉声道:“本王承诺过你的东西,不会变。”
萧尘御说完,转身离去。
当年林雪舞拼死救下他之后,他便说过会娶她为妻。
大丈夫一诺千金,他却被逼着娶了沐千歌,这几乎是他此生最为屈辱之事。
寒风吹过,他走着走着却有些恍然——为何这几年,他从未想过休了沐千歌?
沐千歌回到沐府,走到沐清央的灵枢旁跪坐下来。
她将纸钱点燃,丢进火盆里。
熊熊火光映入她的眼睛,却仿佛没有任何温度。
抬起手腕,看着上面几近褪色的红绳,沐千歌露出一抹苦笑。3
幼时玩伴之间扮家家酒,她和萧尘御因着婚约的缘故,总是扮演夫妻。
萧尘御说着不知从哪里看来的话:“千歌,这是月老的红线,带上这个,今生来世我都要你做我的妻。”
这红绳被他扣在她手腕上,一恍竟已这么多年。
沐千歌解下红绳,看着它在火中蜷缩成灰:“萧尘御,今生来世,只愿陌路殊途,和你再不相见。”
等到手边纸钱再也不剩一张,沐千歌才站起身来。
她看向棺木中,沐清央那张苍白的脸,竟直接翻身躺了进去!
沐千歌从怀里摸出一颗药,毫不犹豫吞了下去。
很快,她腹中便如同刀绞般剧烈疼痛,苍白的唇瓣溢出黑色的血。
沐千歌却笑了起来,一点点扣紧了沐清央的手:“姐姐,下一世,让我做你的姐姐,我会护你,疼你,绝不会再让你受伤害。”
另一边,正在书房的萧尘御猛地捂住胸口。
一瞬而过的剧痛让他心悸不已,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离他而去。
萧尘御再也看不进手中的公务,他站起身朝外走去。
刚走出院落,却见几个侍卫正和一个丫鬟拉扯。
“拿下她!交给林夫人!”
萧尘御眉心一皱,走了过去。
见着萧尘御,护卫一惊,忙上前禀报:“王爷,这丫鬟偷窃王妃院中之物,想要私逃出府。”
“不是的!奴婢是要去给王妃送药!”
春桃怀中包裹‘啪’的掉落在地,竟是一堆药包!
她不敢看萧尘御,浑身发颤的跪倒在地,六神无主的辩解:“王妃……王妃很久没吃药了,她的身体会坚持不住的……”
萧尘御一怔,视线落在那堆药包上,脑中倏然划过沐千歌苍白脸色。
抿紧唇,他压下莫名的不安,冷冷甩袖:“让她去。”
春桃慌张拢起那堆药草:“多谢王爷!多谢王爷!”
翌日,萧尘御换好朝服准备出门上朝。
侍卫惊诧地问:“王爷,今日乃是宫宴,您这是?”
萧尘御一顿,他竟忘了这事。
思绪一转,他不知是向谁解释:“按规矩,本王应带王妃一同出席。”
“备马,去沐府!”
来到沐府,萧尘御不由拧眉。
只见白色灯笼在风中飘摇,府门竟是大开的。
快步走进,凄凉哭声和钉锤声交织传入萧尘御耳中!
“日吉时良天地开,盖棺大吉大发财!”
萧尘御眉心猛然跳了起来。
就见院中,那昨日见过的丫鬟正背对他跪在一口棺材前,哭的不能自已。
而棺材旁,一个老者拿着锤头,拿着长长的钉子念念有词!
“一封天官来赐福,二封地府永安宁,三封白煞潜伏藏!”
“嘭!”
钉子砸入棺材的声音回响在院中。
萧尘御猛然回神,抬脚走向那丫鬟,厉声问:“沐千歌呢?她姐姐封棺她去哪了!”
春桃吓得哭声一顿,慌忙转过身。
下一刻,萧尘御瞳孔一缩,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,目光直直钉在春桃捧着的牌位上。
——沐氏女千歌之灵位!
第11章
萧尘御的心脏重重一颤!
直到雪花飘扬,落在他脸上,冰冷才刺激他回过神来。
他看向春桃,嗓音森寒,带着迫人至极的杀意。
“沐千歌让你陪她演戏?你可知欺瞒本王,会有什么下场?”
春桃脸色惨白不已,却仍抱紧怀中灵位,重重磕下头去。
她带着哭腔道:“奴婢怎敢欺瞒王爷,王妃她……真的去了!”
萧尘御咬紧牙关,大步冲到棺木旁。
那拿着锤子的下人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敲下去。
可萧尘御却狠声道:“来人,开棺!”
院中众人皆是一震,不可置信的看向那个身穿玄色蟒袍的男人,一时死寂无声。
萧尘御带来的侍卫对视一眼,终究是狠下心来,走上前去。
萧尘御站在那里,看着被敲下去的钉子一点点被拔出来,只觉得心脏直直下沉。
他在心里告诉自己:不可能的,明明昨日沐千歌还在跟自己说话,怎会今日就天人永隔?这太荒谬了!
可他又不受控制的想起昨日,沐千歌那副苍白羸弱的模样,一时间眼里唯余复杂。
终于,八颗铁钉齐齐落在地上,发出清脆声响。0
萧尘御看着那死气沉沉的棺木,走上前去。
他的手搭在棺盖上,却罕见的迟疑一瞬,但最后,他还是将之推开,视线朝里看去。
下一刻,沐千歌那张熟悉的脸,骤然映入眼帘!
她眉眼安宁,嘴角却残留一点黑色的血迹!
萧尘御只觉得呼吸在这一刻都困难起来。
他心中有惊颤,有怒火,更有一瞬浓郁到化不开的哀痛!
沐千歌,竟是服毒自尽?
萧尘御下意识扫视一圈,却根本看不到能给他答案的半个人。
是啊,沐家一脉,尽皆死绝!
最后,他的目光落在春桃身上,死死从喉间挤出一句话。
“回王府,将你知道的一切,都老老实实说给本王听!”
春桃抖如筛糠,她伏在那里,上下牙关都在打颤:“还请王爷,准奴婢办完这场丧事。”
“不必!”
萧尘御眼中狠厉陡生,他想起春桃怀里抱着的那块灵位,声音冰冷。
“沐千歌上了皇家玉牒便是萧家人,本王自会为她刻碑下葬。”
他手指紧紧扣住棺木,心里涌起一股狠意。
沐千歌,你想做回沐氏女,跟本王撇清关系?绝无可能!
他大手一挥:“抬棺,回府。”
侍卫齐齐上前将棺材抬起。
萧尘御率先朝外走去,这时,春桃猛地扑上去拦住了他的脚步!
“王爷,王妃临走前说过,想要跟大小姐合葬,还请王爷成全她的遗愿!”
萧尘御脸色沉寂,他薄唇开合:“她还说了什么?”
春桃身子一颤,那些大逆不道的话,却是说不出口。
萧尘御停下脚步等了她许久,看着春桃垂眸不语的样子,竟是没有发火。
他看向身后的棺木,发出一声让人觉得心寒的笑。
“本王可以允许她与沐清央一同合葬,但她若想以沐家人的身份入土为安……”
“痴心妄想!”
第12章
长街两侧,人头攒动。
萧尘御骑在马上,缓步前行,在他身后,六个侍卫抬着一口棺木,再无其他。
这样的场景,在旁人看来,简直怪异至极。
可萧尘御积威已久,一时间除了马蹄声踢踏,竟再无其他声音。
一行人缓缓朝王府走去。
这时,人群中有人眼中闪动异色,悄无声息的离开,将此事回报给背后的人去了。
林雪舞看着眼前逐渐冷却的饭菜,看向屋外,她喊来侍女:“去前门看看,王爷怎的还没回来。”
那侍女应声转身,却听到门外有下人的声音:“林夫人,王爷回来了。”
林雪舞连忙站起身来朝外走去。
刚到门口,却是一愣。
她看着那口黑漆漆的棺材,心里惊惧不已,下意识后退一步。
好半天,她才朝萧尘御出声:“王爷,这是……”
萧尘御眉心一皱:“你出来做什么?”
林雪舞几乎是一瞬间就察觉到了萧尘御不同往常的冷淡,她心脏猛地一沉。2
她努力扯开一抹带着温柔的笑:“王爷别生气,我见你迟迟未归,心里担忧,我这就回去。”
说完,她便转身,往自己的院子里走。
萧尘御扫了一眼她离去的背影,眼神冷淡,他对赶来的管家开口:“准备灵堂,迎接王妃。”
管家被他这句话砸的一懵,灵堂?王妃?他看向那口棺材,险些一口气没吸上来晕厥过去。
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,还是准备依照萧尘御的话去做。
棺木被放进萧尘御放进他的院子里后,他便让侍卫都退了出去。
萧尘御坐在院内的石桌旁,看着那口棺木,恍惚间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。
就像一场梦。
他不懂,一个人的离开怎会那么快,更让他害怕的是,沐千歌似乎瞒了他很多事情。
这时,他脑海中闪过一个人影,他朝下人吩咐道:“去将春桃带过来。”
不过一刻钟,春桃就跪在了他面前。
萧尘御看着她,声音凌然:“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。”
春桃几乎要将头埋进胸口,她声如蚊蝇:“王爷,奴婢……奴婢不知道您想知道什么。”
更重要的是,她完全不知道从何说起。
萧尘御手臂搁在冰冷的石桌上,寒意慢慢渗入他的身体。
他慢慢开口:“从她的病开始说。”
春桃一愣,她仔细回忆了一下,才开口。
“王妃的咳疾是从去年入夏有征兆的,请了大夫,却看不出什么,只开了药,那时……奴婢只以为是因为林夫人进府,王妃忧思成疾。”
“可不想,这咳疾越发严重,王妃不愿让您担心,便一直没请大夫。”
“直到有一日咳血,王妃才让奴婢去外面请了顾大夫来。”
“却不想,被诊断出是不治之症,仅剩半年不到。”
春桃声音哽咽:“王妃第一时间就吩咐了奴婢,千万不要让您知道这件事。”
“王爷,王妃从未骗过你,她是真的命不久矣,也是真的从未背叛你!”
春桃鼓足勇气说完,带着必死的信念磕下头去,却久久没有听到萧尘御降罪的声音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春桃听到脚步声。
她偷偷抬眼,却被眼前那一幕惊的不知如何是好。
只见萧尘御走到棺木旁,竟从里面抱起了沐千歌的尸身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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