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午放学后,我又一次在路上遇到了孟清华。他应该是特意来堵我的,背着书包,眼睛里满是愧疚:「宋妍,我去你们学校看了成绩榜,你现在考得不太好对不对?我可以帮你补习……」「孟清华。」我倏然站住脚步,转头看着他,「你梦寐以求考上的大学,就这么闲吗?你不回去上课,这样纠缠我,到底想干什么?」他沙哑着嗓音说:「宋妍,当初她为难你的时候,我没有帮你,我只是想赎罪。」赎罪,又是这个词。我嘲讽地笑了笑:「你有什么可
下午放学后,我又一次在路上遇到了孟清华。
他应该是特意来堵我的,背着书包,眼睛里满是愧疚:
「宋妍,我去你们学校看了成绩榜,你现在考得不太好对不对?我可以帮你补习……」
「孟清华。」
我倏然站住脚步,转头看着他,
「你梦寐以求考上的大学,就这么闲吗?你不回去上课,这样纠缠我,到底想干什么?」
他沙哑着嗓音说:「宋妍,当初她为难你的时候,我没有帮你,我只是想赎罪。」
赎罪,又是这个词。
我嘲讽地笑了笑:「你有什么可赎罪的?只是袖手旁观,帮她做了伪证而已嘛,又不是你动的手。」
「……我看过成绩榜了,你的分数和之前一样,化学英语是弱项。我可以帮你补课,让你考进更好一些的大学——阿妍,你以前说过的,你想尽量考上最好的学校,让你妈妈过得轻松一点。」
阿妍这个称呼,已经很久没有人喊过。
我微微愣神的那个瞬间,孟清华从他身后的书包里取出一叠厚厚的纸页,塞进了我手里。
「这是我高考前用的资料,我一直留着,就想着,总有一天要给你,因为是之前答应过你的。」
他顿了顿,忽然换了副很认真的口吻:「对不起。」
我没有接受他的道歉,但收下了那叠资料。
得益于它的帮忙,我二模考试进步了挺多。
成绩出来当天,季渊又来找我了。
他让两个女生把我按住,当着我的面,旁若无人地从我桌兜里翻出那叠资料,撕了个粉碎。
「宋妍,我给你的笔记你不肯要,其他男人的就收下了?」
他把那堆纸屑从我头顶纷纷扬扬地洒下来,「还要勾搭多少个男人,你怎么这么贱?」
我垂着眼睛,看着膝盖上一片碎纸慢悠悠飘落下去。
「宋妍,我知道你在想什么。」
季渊凑到我耳边,轻轻地说,
「你想忍一忍,等高考后去了大学,就可以结束这一切,彻底摆脱我了,对不对?」
「做梦。」
「我不会让你考上大学的,你永远都摆脱不了我。」
季渊说到做到。
从那天起,他针对我的霸凌变得更加刻毒,却也更加隐秘。
上一次告诉老师后,多多少少还是起了点作用,起码关于我私生活不检点的流言,没有人再传了。
只是,我再也没有办法安安心心地学习。
作业本和试卷总是不翼而飞,笔袋里很难再找到一支完好能用的笔,甚至三模考试的时候,我翻开自己准备的草稿纸,发现第二页背面竟然写着密密麻麻的公式。
「报告老师!」
坐在我身后的女生豁然站起身,「宋妍打小抄,她作弊!」
我被从考场带走,在办公室反复盘问,事情结束时,最后一门考试都已经结束。
天色昏暗,校园里已经没剩下几个人。
三模考试结束后,寒假就来了。
我麻木地回到空荡荡的教室,在座位上发了会儿呆,准备去厕所洗把脸。
闭上眼睛,冰凉的水流泼在脸上。
身后忽然传来咔哒一声响。
我警觉地直起身,不顾水滴进眼睛的刺痛,快步走到门口,用力往里拉。
拉不动。
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。
紧接着,灯也被关掉了。
我站在一片黑暗中,恐惧如同潮水一样涌上来将我淹没。
我咬着牙,用发抖的手拼命捶打门板:「季渊!」
「你放我出去!!」
没有回应。
手机还放在书包,而书包在教室里。
恋爱的时候,我跟季渊说过。
小时候我妈半夜去外地进货,我一个人在家,阴差阳错把自己锁进了衣橱里。
结果她半路碰上点意外,两天后才回来。
我就在那个狭窄黑暗的衣橱里,不吃不喝,被关了两天。
所以我从小到大,都特别怕黑。
那时候季渊听得眼睛都红了,抱着我,亲了亲我发顶,说他会永远替我亮着一盏灯。
而现在,校园里空无一人,没有人来救我。
季渊当然也不会来。
甚至,就是他授意别人把我关进来的。
我顺着门板慢慢滑落下去,抱着膝盖,在湿冷的地面上蜷缩成一团。
漫无边际的黑暗化作怪兽的血盆大口,将要把我吞没。
8
我妈带着警察,在教学楼的厕所找到我时,已经是半夜十二点。
她愤怒地追问学校,得到的回应却是,是学校的清洁工不知道我在厕所里,问了两句,没人应答,就把门锁上了。
深冬天冷,我重感冒,在床上昏昏沉沉地躺了一星期,才算痊愈。
我妈坐在床边,问我:「妍妍,下学期咱就在家学,不去学校了,行吗?」
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办法。
学校摆明了要保季渊,他又还没成年,警方也只能口头警告一番。
再转一次学也不可能,我已经高三了。
我妈也只是个普通人,光是养活我,就已经竭尽全力。
病好后,我在家埋头苦学了几天。
这期间,季渊给我打了很多个电话,也发了不少短信。
我没接,也没看。
那天下午,我发现家里的理综卷子刷完了,于是穿好外套,打算去书店买。
外面飘着密密实实的雪花。
我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,走下公交车,目光扫过前面的路,忽然僵在原地。
是季渊。
他穿了件深灰色的大衣,正挽着一个女生手臂,走在雪里。
那女生娇小纤细,穿着一件很贵气的白色大衣,留着漂亮的卷发,偏过头,笑着和他说些什么,姿态亲昵。
等我隔着雪花,看清那张娇美动人的脸时,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。
临近年关,街上人声鼎沸,十分热闹。
我却像被抛进无边的冰冷深海里,记忆的浪潮漫灌上来,把我整个人都吞没进去。
回过神时,那两个人已经不见了。
我拎着沉甸甸的一袋题集回家时,在巷口看到了孟清华,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我,一言不发。
这一次,我主动在他面前停下,开口:「我刚刚在街上,碰到江珂了。」
他眼底的情绪剧烈地一颤。
「那一秒钟,我一下子想明白了很多事。」
「比如我这么平凡不起眼的一个人,怎么刚转学就能被人注意到,又为什么明明做着十恶不赦的事情,偏偏却说在帮我赎罪——」
我忍不住发着抖,扯出一个惨淡的笑,
「我已经转学了,彻底逃离了她,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?就因为她喜欢你,而你也因为你的前程,选择了站在她那边,所以该死的就是我,是吗?」
说到最后一句时,我的嗓音蓦然抬得高亢又尖锐。
旁边几个路人连忙皱着眉避远了一点。
孟清华眼中闪过一丝痛苦,他有些狼狈地冲我道歉:「对不起,阿妍。」
「嘴上说说有什么用?」
我漠然地打断了他,「如果真的觉得对不起我,至少你们这群凶手也该付出同等的代价,才算得上道歉吧。」
9
回家后,我妈正在厨房炸鱼块。
热腾腾的香气飘出来,劣质油烟机发出极大的轰鸣声。
我把买的卷子一本本拿出来,在书桌上码好,然后拿起手机。
十分钟前,季渊刚发来一条新的消息:「妍妍,不回消息,开学后是要付出很可怕的代价的。」
我盯着那行字,嘲讽地笑了笑。
和江珂在一起的时候,还有空来威胁我吗?
还是说,这条消息,就是在她的「指点」下发给我的?
毕竟,这也不是江珂第一次干这种事了。
当初转学前,她带着她的小跟班们霸凌我的手段之一,就是无孔不入地给我发短信威胁,在各个社交平台发各种血腥恐怖的照片恐吓。
这一切,大家都看在眼里,却没人帮我。
因为在所有人眼里,我都是个「平时默默无闻,实则一肚子坏水」的恶人。
刚上高中的时候,我在班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是孟清华。
他每次考试都稳坐第一,而我必须要竭尽全力,才能勉强保持班级前十的名次。
但我们身上有很多共通点。
比如,家境。
他和我一样,家境清贫,学习是唯一能走的一条路,所以都卯足了劲儿,不敢有丝毫懈怠。
孟清华告诉我:「我唯一想考的学校,和我自己同名,其他的都算失败。」
大概就是他身上这股劲头,和优异的成绩一起混合成出挑的气质,会很吸引人。
总之,学校里众星捧月的大小姐江珂,开始追求孟清华。
又因为我和他走得比较近,身边人渐渐开始有意无意地针对我。
我用过的东西没人再碰,走路时有男生不小心撞到我,会大叫着跳开,像碰到什么脏东西一样用力拍打着身上。
只是这样的程度,没影响到学习,我尚且可以忍受。
直到后面,孟清华迟迟不答应,原本只是玩玩心态的江珂觉得挫败,认真起来。
她把孟清华约到湖边,威胁他如果还不答应,就会跳下去。
那时候我正巧从湖边路过。
后来江珂被人救上来,却因为湖水太脏引发了肺部感染。
事情闹大,惊动了她家里人。Ӱž
然后江珂告诉她爸,是我把她推下去的。
作为剩下的唯一在场的人,孟清华竟也站出来证明了她的话。
江珂出院后,站在教室里,落落大方地说:
「宋妍同学,你放心,我知道你家里的条件不好,你应该也不是故意的,我不会报警追究的,你别放在心上。」
从那天起,我的噩梦就开始了。
因为是我先「害了她」,所以任何针对我的霸凌之举,都会被定性为正义的反击。
「法律不能裁决她,就让我们来。」
课桌抽屉被洒满碎玻璃,书包里的卫生巾被涂上胶水,放学后被拖进教学楼角落的杂物间拳打脚踢。
体育课跑完八百米回教室,最口渴的时候拧开杯子,一股浓重的腥臊味扑出来。
身后几个男生猖狂地笑:「喝啊!喝啊!去厕所给你准备的特别套餐。」
我把那杯液体从为首那个的头顶淋了下去。
然后就遭到了更严酷的报复。
周五下午放学后,老师们都离开了,我稍微晚走了一步,就被人拖进了体育器材室。
两个男生死死按住我,而江珂取出一只很大的透明玻璃盒,扯开我的领口,把满满一盒蜘蛛从我胸前倒了下去。
做这一切时,她脸上始终挂着娇美柔软的笑意。
我拼了命地挣扎、尖叫、声嘶力竭地哭喊。
一阵强烈的反胃感涌上来,胃液倒流,呛得我咳嗽。
像是觉得还不过瘾,江珂又指挥着他们掰开我的嘴,让一个男生对着我的脸,解开裤子。
夕阳血红的光芒从高窗照进来。
耳畔嗡嗡作响,强烈的耳鸣过后,我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。
事情闹大后,我妈找到学校,然后那件「我把江珂推下水」的事情被再度提起,几番争吵和协商,我妈决定带着我换城市、转学。
临走前,孟清华竟然来送我。
他不敢看我麻木无神的眼睛,只是盯着地面,小声说:
「宋妍,我也没有办法。江珂威胁我,说她爸是个很严厉的人,如果我不帮忙作证,她就告诉她爸,跳湖都是因为我。我家里还需要我好好读书,考上最好的学校,经不起……」
我什么都听不清楚。
我妈拉着我的手往检票口走,孟清华在后面远远地喊:「阿妍,你再等等,我会补偿你的!」
搬家之后,我休学了整整一年,在家待着。
最开始那几个月,我每天都会尖叫着从梦里惊醒,我妈一边辛苦地工作,一边还要照顾我。
哪怕后面渐渐好起来了,回归了正常的校园生活,还是时不时会做噩梦。
是季渊的出现,是他每天都反反复复地告诉我,宋妍,你很好、很优秀。
渐渐地,我没再做过噩梦了。
我是真的喜欢过他,也是真的以为,他是上天派来给我的救赎。
却原来,不过是为了给我希望,再狠狠地打碎。
甚至在做这一切时,他都和从前那些人一样,觉得自己站在正义的一方。
我盯着那条短信,缓缓咧开嘴角:「季渊,开学见。」
10
开学后,大概是因为寒假那件事被我妈闹大了,又或者是距离高考没多久了。
总之,班上的同学没有再针对我。
但季渊的态度也变得奇怪起来。
很多时候,我做着题,不经意抬起头,就发现他正转过头,看着我的方向,眼神幽深似海,情绪万分复杂。
羞恼,痛苦,甚至一丝自我厌弃。
我大概能猜到,在引我上钩的过程里,季渊可能多多少少,动了一些真心。
所以他一边做着自以为的正义之举,一边又为自己喜欢上我这个恶人而懊恼。
我握紧手里的笔,低头笑了笑。
着急什么,这才刚开始呢。
离高考还有一个月的时候,那天早读课,忽然有几个举着摄像机和话筒的青年男女走进了教室。
他们站在讲台上问:「宋妍同学,宋妍同学在哪里?」
班主任眉头一皱,就要把人赶出去:
「你们是什么人?我们这是高三教室,学生们都在学习,请你们立刻出去!」
为首的女生扶着讲桌:「我们是记者,在做一档关于校园霸凌的节目策划。收到宋妍同学的邀请,说她有一段关于校园霸凌的经历,希望能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分享出来。」
「本次采访完全正规,是经过教育局许可的。」
我起身,走到讲台上。ÿƵ
班主任低声喝斥:「下去!」
我置若罔闻,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,打开了那段录音。
「你明明知道,那天我只是路过湖边,江珂她是自己跳下去的,却还是帮着她作伪证,说是我推她下水,现在你来跟我道歉,又有什么用呢?」
孟清华痛苦的声音响起:「我真的没有办法,宋妍。你知道的,江珂家里有钱有势,她说她爸爸是个很严厉的人,如果知道她因为早恋跳湖,我和她都死定了,不管我考得多好,未来的前途都会毁于一旦。」ӳʐ
「那我的未来呢?我的未来就不重要了,是吗?」
「……我会补偿你的。」
「补偿什么?他们给我凳子涂胶水的时候你不在,在我身上倒蜘蛛的时候你不在,冲着我的脸撒尿的时候你不在,现在,你又能补偿什么?」
投影幕布被放下来,那段画面模糊的视频实际上还不到一分钟。
却把那天黄昏时分,体育器材室内针对我的暴行,和我狼狈不堪的脸,都拍得很明白。
那间体育器材室内,有一个摄像头。
在学校删除之前,孟清华想办法拿到了这段录像。
包括这次的记者,如果不是他在北京,通过大学同学的人脉找到电视台的网宣部,我也没办法联系到他们。
这是我要求孟清华做到的,赎罪的方式。
我当然知道,这画面里的自己有多难看、多屈辱,做人的自尊、每一寸骨骼都被踩碎,碾在地上。
放出来的那一刻,我好像又被拖回了那时的痛苦和绝望中去。
那天下午,我真的以为我会死在那里。
可我只能这样。
我别无他法。
杀敌一千,自损三千也没关系。
把我的伤疤撕开,血淋淋地展露在世人面前也没关系。
都没关系。
一切的一切,总要有个了结。
不止是季渊,每一个参与过的人,都要付出代价。
台下的鸦雀无声里,季渊豁然站了起来。
他死死地盯着我,脸色惨白,整个人都开始发抖。
当一个人自以为正义的行径被揭穿,其实是另一种暴行时,他会做些什么?
我撑着讲桌,冲摄影机镜头微微一笑:「类似这个视频里的事情,在这间教室里,也有人对我做过。当然,和这些人一样,做这一切时,他们都觉得自己是正义的。」
「那么,做这些的,是哪一个人,还是……每一个人呢?」
11
那天的采访视频一经播出,就冲上了热搜。
哪怕声音和画面都经过了处理,还是有人认出了江珂和季渊。
舆论甚嚣尘上,无数人要求他们道歉,两家的公司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。
更要命的是,季渊开始不分白天黑夜地等在巷口。
有天晚上,我妈下班回来,季渊扯着她衣摆,沙哑地说:「阿姨,我想见妍妍一面……」
我妈一口啐在他脸上:「我怎么可能让妍妍见你这种畜生?快滚,再堵在我家门口我就报警了!」
不等季渊说话,她又冷笑:「哦,我忘了,你家权势一手遮天,你还是未成年人,报警也不能拿你怎么样——」
「阿姨。」
季渊直接在她面前跪了下去,「都是我的错,您让我见宋妍一面,我想跟她当面道歉。」
「宋妍要高考,不像你们这些人,做了什么恶事都能用钱权摆平。」
我妈甩开他的手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回家后她端了杯热牛奶来跟我说这事,我点点头,漠然地说:「不用管他。」
那天的采访之后,我再也没有去过学校,待在家里拼命学习。
作为弱项的理综和英语题被我刷了上百套,作文素材反反复复地背记。
的确很累,但我也不觉得辛苦。
这本就是我想象中,全力以赴又无人打扰的高中生活。
只是未免来得太迟了些。
高考成绩出来的时候,天气已经很热了。
我的成绩比自己预估的更好一点,足够去上海念我梦想中的师范大学。
大概是受到那场采访和那个视频带来的舆论的影响,我所在的整个班级都高考失利,成绩惨淡。
无一幸免。
其中季渊尤为严重。
原本能冲清北的他,最终分数惨淡到上一本线都困难。
我听了也不觉得快意,反正以他的家境,大不了送去国外念书。
他的人生有千万种选择,每一种都有人给他兜底。
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,自始至终只有一条路可走。
即便如此,他们还是要轻而易举地毁掉,把这当作某种乐趣。
那天下午,我骑车出门,在巷口被季渊拦住。
他瘦了一大圈,神色看上去十分憔悴,看到我,眼圈都红了:「妍妍,我终于见到你了。」
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。
当着我的面,季渊拿着美工刀在自己胳膊上割出很多条伤口,然后往上面浇医用酒精。
犹觉不够,又用棉球按着伤口,把它撕扯得更大。
他说:「妍妍,我来赎我的罪。」
盛夏炎热,他却痛得满头冷汗,面色惨白。
这一幕太猎奇,巷子里不少大爷大妈们都围了过来,窃窃私语。
「我认得这个人!我孙子前两天给我看了,他仗着家里有钱,在学校里欺负同学呢!」
一个大妈抓住我的手腕,问:「小姑娘,他欺负的是你吗?」
我点头。
大妈当即从塑料袋里掏出刚抢的打折鸡蛋,砸在季渊头上。
「呸!事情都做下了,现在又来充什么好人!」
另一个阿姨也走过来,挡在我身前:
「小姑娘你有事去忙你的吧,我们帮你拦着他,不行就报警。」
我想哭,又想笑。
过去无数个被欺辱、被霸凌的时刻,我真的幻想过,有人会出现,挡在我面前,救我于危难之中。
如今真的有了。
不是我曾经可笑地幻想过的季渊。
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。
我骑上车离开,去超市买了些东西,回来的时候,季渊已经不在那里了。
但他开始给我发消息,一遍又一遍地道歉,说江珂是他小时候的玩伴,是他的青梅竹马。
后来搬家,两家人好几年没见过面。
又因为两家生意合作,他和江珂订婚了。
再度碰面时,江珂泪眼朦胧地告诉他,自己学校有个女生,表面沉默无害,实则手段恶毒,因为嫉妒带着同学排挤她,把她推下水,害怕东窗事发,就选择了转学。
「她说你正好转来了我们学校,我就答应了,替她报仇。她还说你很擅长狡辩,洗白自己,让我千万不要告诉你真实的原因,否则一定会被洗脑……因为从小到大的那些情分,我相信了。」
何等荒唐。
他对江珂是有多爱,不惜牺牲自己,和我这个罪魁祸首谈恋爱来替她报复。
我扯了扯唇角,第一次回复了季渊的消息。
「那么,你觉得我的罪,现在赎清了吗?」
不知道这句话摧毁的,是季渊自以为的正义,还是他内心的信念感。
第二天他又站在了我家巷口。
身上的衣服,和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,都被写满不堪入目的脏话。
就像那张为我量身定制的桌子一样。
他站在巷口,因为已经知道了他做过的那些事,路过的大爷往他身上吐了口痰,大妈开门出来,往他身上泼了盆洗脚水。
我在旁边笑出了声。
是真的好笑啊。
季渊抿着唇,看着我笑着走到他面前,轻声说:「你站在这里……有什么用?」
「想道歉的话,带着你女朋友一起过来啊。」
我笑笑地说,「要不,你也尿在她脸上,再笑着问她是不是很享受?」
季渊满脸痛苦地看着我,不知道的,还以为经历这一切的人是他。
「别说了,妍妍,别再让自己去回忆那些事情……」
我抬手给了他两耳光。
「是我想回忆,还是你们这对狗男女不肯放过我?」
12
那天季渊是被一辆黑色的加长轿车接走的。
很快网上就有消息传出来,说他和江珂解除了婚约,两家的生意合作也停了。
季渊的爸爸召开发布会,严正申明,他还是个孩子,是被人欺骗才会做出这种事,以后会好好管教他。
他还成立了一个反校园霸凌基金会,说如果以后有人遇到同样的事,会出手帮助。
他带着人和记者来我家公开道歉,站在门口言辞恳切,说愿意帮我妈介绍一份高薪的工作,让她养我更轻松一些。
哪怕自始至终,我妈连门都没开,他还是在门口放下了满满一箱钱。
这一切都为季家惨淡的生意挽回了颓势。
至于江珂,就没那么好运了。γż
她的大学同学们知道了她做过的事情,没有人肯和她做朋友,甚至她引以为傲的、以校风校纪严苛出了名的大学,对她做出了劝退处理。
于是那天下课后,我和舍友一起走出教学楼,一眼就看到了门口站着的江珂。
她的神情再不复从前的甜美,咬着牙,气急败坏地问我:「宋妍,你到底想怎么样?」
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:「怎么,这才刚开始,你就受不了了?」
「不把我经历过的事情全部经历一遍,怎么能叫道歉呢?」
「谁要跟你道歉!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?!」
江珂抬手想过来打我。
舍友立刻前跨一步,挡在我面前:「你想怎么样?这是大学,是法治社会,真以为是你家宫殿啊?」
她是个性格直爽的姑娘,开学第一天就认出了我,并拍着胸脯保证,有她在,大学里没有人再敢欺负我。
舍友抬高嗓音,四周的同学都向这边看过来。
最后,江珂被保安请出了校园。
我们回去的时候,宿舍楼下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。
是季渊。
这些天,他好像根本没有去上大学,而是一直都守在这里,不说话也不离开。
昨天还有几个男生路过,手里的篮球「不小心」砸在他脸上,砸得他鼻青脸肿。
我跟舍友说了一声,终于主动走过去,站在他面前。
「想道歉,想补偿我是吗?」
我说,「你的诚意我已经看到了,接下来,轮到江珂了。」
「你让江珂把我遭遇的痛苦都感受一遍,我就原谅你。」
季渊抬起头,嘴唇颤动了两下,望着我。
日头正毒,把他脸色晒得通红。
他和我对视,仿佛要从我古井无波的眼睛里找出点什么,用来佐证他内心那点愚蠢而可笑的希冀。
于是我如他所愿,补上最后一击:「当初谈恋爱的时候,我是真的喜欢过你,季渊。」
从那天起,季渊从我们宿舍楼下消失了。
一同消失的,还有那天到达上海,还没来得及离开的江珂。
半个月后,警方在弄堂的一间老房子里找到了江珂。
她瘦得眼窝凹陷,浑身狼狈,头发里藏着几只死蜘蛛,已经昏迷过去。
送去医院后,医生甚至在她的胃里找到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。
警方找到我,问我近期有没有见过季渊。
「没有。」
他们说,季渊的行为已经构成了犯罪,哪怕是未成年,也救不了他了。
他说完,顿了顿,皱着眉看我:「你笑什么?」
我笑着摇摇头:「警察叔叔,我只是突然想起了高兴的事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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