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心里顿时一咯噔,怔愣了很久才硬着头皮上前:“蔡公公,您怎么在这?人找到了吗?”蔡添喜看过来的目光凉沁沁的:“有人落水这么大的事,咱家又不是聋子瞎子,怎么能听不见?”沉光强撑着寒暄:“就是呢,陆晚姑姑也太不小心了……奴婢也是急得没办法,刚和皇上请了旨意就来寻人了,一路上紧赶慢赶的,没想到您倒是先来了一步。”
沉光不敢多言,只能磕头:“是奴婢办事不利,请主子责罚。”
萧宝宝摆了摆手:“算了,没来就没来吧,我也不是非要那么做,你下去吧。”
沉光心里一松,她就知道萧宝宝会是这么个反应。
她起身就要往外走,秦忱却忽然开口:“等等。”
沉光心里有鬼,腿一哆嗦就又跪下了,秦忱神情淡漠:“说实话。”
沉光心脏狠狠一跳,强撑着嘴硬:“奴婢不敢欺君,陆晚姑姑她真的跑了……”
秦忱没再开口,气氛安静得让人心慌,沉光听见自己的心脏跳得一下比一下剧烈,仿佛要从嘴里跳出来一样。
她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,一咬牙就要再解释。
秦忱却在这时候再次开口:“看来你真的不肯说……罢了,拖下去,杖毙。”
沉光惊恐得瞪大了眼睛,眼见内侍真的来拖她,顿时抖如筛糠:“皇上饶命,皇上饶命……”
萧宝宝也被吓了一跳:“忱哥哥,别这样,她是从小跟着我的丫头……”
秦忱抬手,轻轻“嘘”了一声,语气里满是无奈:“朕也不想,可她欺君啊。”
明明语气还算温和,可萧宝宝却听得肝颤了一下,眼前人虽然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忱哥哥,可却莫名地让人觉得陌生。
她还有一肚子的话想求情,现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,她只好去骂沉光:“你个死丫头,还不赶紧说。”
沉光将头死死抵在地上:“皇上,奴婢不敢欺君,陆晚她真的是自己跑了的,只是……只是她跑的时候慌不择路,跌进了太液池里……内侍们都看见了,真的是她自己掉进去的。”
萧宝宝心里一咯噔:“她掉太液池里了?淹死了?”
沉光不敢抬头:“奴婢不知道,已经让人去找了。”
萧宝宝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,虽然打从进宫后秦忱就没表现出太多对陆晚的偏爱,可不管怎么说,那也是他身边的人,要是真的因为沉光出了事……
她连忙跟着跪了下去:“皇上,沉光是无心的,陆晚自己失足她也没办法,你饶了她吧。”
坐着的人迟迟没开口,主仆两人在这份不知尽头的等待里都慌乱起来。
秦忱不会让沉光给陆晚偿命吧?
“忱哥哥,看在萧家的面子上……”
萧宝宝忐忑地去抓他的衣摆,胳膊却忽然被扶了一下,她一怔,仰头就瞧见了一张温和的笑脸。
秦忱竟没有半分要发作的样子:“原来就是这么件事儿,何至于此?都起来吧。”
萧宝宝一时愣住:“忱哥哥……你,你不怪罪?”
“不是说,她是自己跳下去的吗?朕何必怪罪?”
萧宝宝长出一口气,顺着秦忱的力道站了起来:“对对对,忱哥哥说得对,那……”
她又理直气壮了起来:“你可不能去找她。”
秦忱脸色漠然:“朕自然不会去找,区区一个宫婢……”
陆晚,你以为朕不知道这是你不想来而设的局吗?
你以为朕不知道你会水?想用苦肉计是吧?
那就好好尝尝没人理会的滋味。
他合眼靠在了椅背上,疲惫似的一挥手:“让禁军找找人,找得到最好,找不到也不必强求,都下去吧。”
沉光这次不敢再耽搁,后退着一路出了昭阳殿。
虽然说她领了喊禁军去救人的命令,可万一陆晚真的被救了,一口咬定是她推的……
她想起当时自己那下意识的一挥,心里十分懊恼,怎么就用了那么大的力气呢?
可昭阳殿的人为难陆晚不是一回两回了,她说是无意的,会有人信吗?
不行,不能冒这个险,陆晚还是死了省事一些,反正皇上也不在意她的死活。
这般想着,她一路上走得要多慢就有多慢,等算计着人差不多已经淹死了才边喊着救人往太液池边跑。
可等她到的时候,却发现禁军已经围满了太液池,蔡添喜正站在桥上督促众人寻人。
她心里顿时一咯噔,怔愣了很久才硬着头皮上前:“蔡公公,您怎么在这?人找到了吗?”
蔡添喜看过来的目光凉沁沁的:“有人落水这么大的事,咱家又不是聋子瞎子,怎么能听不见?”
沉光强撑着寒暄:“就是呢,陆晚姑姑也太不小心了……奴婢也是急得没办法,刚和皇上请了旨意就来寻人了,一路上紧赶慢赶的,没想到您倒是先来了一步。”
蔡添喜笑了一声,却透着嘲弄:“从这里到昭阳殿,一来一回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,沉光姑娘年纪轻轻,腿脚可够不利索的。”
沉光被挤兑的脸色青青白白,知道自己的小心思被对方看出来了,也不敢再解释,不管怎么说,只要对方没证据,就不能把她怎么样。
可她还是不敢再和蔡添喜呆在一起,装着寻人的样子,往旁处去了,目光有些急切地扫过岸边,现在还没有人寻到陆晚的踪迹。
这么久了,应该是死在里头了吧?
她心里一松,情不自禁露出个笑容来,可就在这时候,一道高瘦的影子却自树木阴影处缓步走出来。
看清楚对方的脸时,沉光整个人都僵住了,更让她震惊的是,对方怀里就抱着湿淋淋的陆晚。
第15章 下次别玩这种把戏了
陆晚在黑暗里挣扎了不知道多久,才终于有了一点知觉,嘴里都是苦味,她艰难地睁开眼睛,却被床侧的烛火晃得再次闭上。
“姑姑,你醒了?”
秀秀满脸惊喜,连忙将手里的药放下,探头过来看。
陆晚头疼得厉害,胸口也疼,溺水的痛苦还停留在记忆里,她不自觉颤了一下,但秀秀在,她不得不强撑着打起了精神。
“我睡了多久?”
秀秀小脸皱成了包子,一手搀扶着她,一手往她身后塞枕头:“一天一夜了,姑姑你也太不小心了,太液池那么深,你怎么就摔进去了,天还这么冷……”
陆晚一顿:“我自己摔进去的?外头是这么传的?”
“是啊……不对吗?”
陆晚脸色苍白:“算对吧。”
她当时去抓沉光的手,就是算准了出事后她会遮掩,说不定还会贻误救她,可越是这样,越会成为把柄。
但她特意将对方牵扯进来,不是要趁机将对方如何,而是要有一个筹码,今天的事虽然躲过去了,可难保日后昭阳殿不会再有新的动作,有了这个把柄至少还有余地转圜,不用再折腾自己一次。
“谁送我回来的?”
小丫头脸一红,正要开口,一道男声却先一步响了起来:“你想让谁送你回来?”
陆晚一怔,这声音……
她循声看过去,秦忱果然就在屋子里,此时正把玩着茶盏,话说得满是嘲讽。
她劫后余生,心神本就混乱,此时骤然瞧见他,一时竟忘了言语,许久后她才回神撑起身就要下地,可她身体太过虚弱,还不等穿上鞋身体就往地上栽。
修长有力的胳膊揽在她腰间,轻轻一勾就将她拎了起来,重新丢回了床榻上。
“刚醒过来就别乱动了……药呢?”
秀秀连忙将药端了过来,眼见两人有话要说,很识趣地自己退了下去。
秦忱搅了搅药碗,却又放下了:“凉了……不必喝了,反正你应该也是想多病一些日子的。”
这话凉沁沁的,听得陆晚心里发紧。
她不意外秦忱能猜到是她自己设计了这样的戏码,但她也没碍着谁,何必这么一副嘲弄又嫌恶的态度?
她不自觉抓紧了被子:“奴婢听不懂皇上的话。”
“听不懂?”秦忱眉梢一扬,似是被陆晚的嘴硬逗笑了,“你那么聪明,怎么会听不懂呢?”
他伏下身体,棱角分明的脸就悬在陆晚眼前,可下一瞬他却脸色骤变,整个人都阴冷下来:“陆晚,你真是好大的胆子,太液池都敢跳……”
陆晚有些受不住他这样锐利的目光,微微侧开了头,虽然明知道彼此对这件事的起因结果都心知肚明,可话还是不能挑明。
“脚滑了一下……”
秦忱面露嘲讽:“脚滑?木桥半人高的栏杆,你怎么滑?”
陆晚无话可说,只能闭紧了嘴不吭声。
秦忱却又捏着她的脸颊肉,逼着她正视着自己:“你好像还是不明白自己的身份,奴婢要做的就是听主子的话,朕让你伺候谁,你就得伺候谁,听明白了吗?”
陆晚咬紧了嘴唇,哑巴了似的许久都没开口。
“说话!”
仍旧毫无回应。
秦忱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去,半晌他忽然起身走远了一些,抬手轻轻弹了弹皱巴巴的衣裳,仿佛是刚才碰了陆晚两下,身上被弄脏了。
“罢了,你早晚会学乖的。”
他自言自语似的笑了一声,随即脸色诡异地缓和了下来:“朕今天来,还有个惊喜要给你。”
这话听得陆晚毛骨悚然,今天一见秦忱,她就觉得他很奇怪,明明是救了自己的人,可他身上却没有一丝善意的气息,反而从头到尾都透着冷漠和厌恶。
关于他所谓的惊喜,陆晚直觉不是好事,下意识地拒绝。
“奴婢很累了,想休息……”
“是该好好休息,”秦忱竟也没阻止,只是眼神越发凉薄,“毕竟,你好了才能在殿外伺候,悦妃才肯让朕宠幸。”
陆晚一僵,不可思议地看过去:“你说什么?她还要做这么荒唐的事?”
“荒唐?”秦忱低声重复了一遍,话音落下他才抬眼看过来,“那你呢?”
“设计太后罚她,以奴害主,你不荒唐?”
陆晚一僵,她就知道萧宝宝告状之后,秦忱不会坐视不管,只是她怎么都没想到会是用这种方式。
看来那天蔡添喜说的什么他想吃酒酿圆子,就是想哄她乖乖回去的谎话。
可笑的是她竟然信了,不止信了,还以为她和秦忱之间还有余地能转圜……
陆晚,你竟如此愚蠢。
她指尖攥的更紧,眼睛却垂了下来,死死盯着被子上已经有些破损了的牡丹绣文:“皇上若是想为悦妃娘娘出气,不如去寻奴婢的错处,用这种法子,让人不齿。”
这话说得大不敬,可秦忱却没发作,反而坐了下来,抬手给自己倒了杯冷茶。
“可只有这个法子最能让悦妃高兴。”
他仰头将冷茶整杯灌了进去,再看向陆晚时,眼神很是意味深长:“你让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,朕总不能不管,对吧?”
陆晚抬眼看过来,大约是被气的狠了,她身体肉眼可见的紧绷,连声音都是颤的:“那皇上知不知道,她那天想对我做什么?”
秦忱端着茶杯的手微不可查的一僵,目光迅速略过陆晚,随即不动声色的将杯子丢回了桌子上,语气轻淡:“重要吗?”
仅仅三个字,却宛如重锤,砸的陆晚浑身都疼,连呼吸都跟着凝滞了。
她怔怔看了秦忱许久,眼睛隐隐发红,却不等情绪进一步发酵,她便回神似的猛地闭上眼睛扭开了头:“奴婢身染有疾,按宫规不能面圣,皇上请回吧。”
秦忱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听见,陆晚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听见动静,可她却有些撑不住了,索性钻进了被子里,连头都蒙了起来。
也不知道过了多久,耳边才传来脚步声,秦忱终于要走了,可他却刚到门口就又停了下来。
“对了,”他开口,语气里毫无情绪,“下次别玩跳水这种把戏了,朕的禁军很金贵的,用来找你糟蹋了。”
第16章 内侍的学问
见秦忱只有短短一炷香的功夫,陆晚却被刺得千疮百孔,明明身上没有外伤,却疼得她直抖。
只是她性子要强,便是再怎么难过也不肯流露丝毫,只是将嘴唇咬得鲜血淋漓。
秀秀来送吃食的时候,一见她的样子被唬了一跳,平日里明明并不敢和她太亲近的人,现在竟然大着胆子来碰她。
只是那手半路上就被陆晚避开了。
“我没事……拿下去吧,没胃口。”
秀秀的担心溢于言表:“姑姑,你哪里不舒服啊,都流血了……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?”
陆晚闭上眼睛扭开头:“咱们这样的身份,拿什么请太医?你去吧,我睡一觉就好了。”
秀秀被说得心里戚戚,太医是官,宫人是奴,的确没资格请太医来看,可陆晚毕竟是不一样的,先前太医也是来过的。
但见陆晚脸色白惨惨的,嘴角还有血,她也不敢纠缠,只能给她理了理被子就下去了,心里盼着她真能一觉醒来就生龙活虎的。
可事实上这一觉陆晚睡得并不安稳,她不记得做了什么梦,只是难受的厉害,身上也一层一层的出冷汗。
隐约间还听到有人在喊她,她自觉是睁开了眼睛的,入眼却是一片漫无边际的黑,像是充斥着窒息绝望的池底,又像是晦暗腥臭的死牢,更像是那年雷雨交加的土地庙。
她呜咽一声,将身体紧紧蜷缩成一团,可无边无际的恐惧仍旧汹涌袭来,她只能死死咬住嘴唇,哪怕口腔里充满血腥味也不肯松开分毫。
一只温热的手忽然附上来,捏着她的颌骨逼着她松了嘴,她烧得浑浑噩噩,这一番动作下来仍旧没能清醒,可所有来自梦魇的痛苦却都被这一下来自现实的碰触驱散了。
她本能地朝那手靠近了一些,宛如幼兽寻求安慰一般。
那手的主人却仿佛不喜欢这样的亲昵,很快就将手挪开了。
“不……”
她挣扎着开口,却不过只说了一个字,意识便又被拉扯进了黑暗里。
好在那人仍旧听懂了,不多时又将手落了下来,轻轻抚在她脸侧,再没有移开。
在这份体温的安抚里,陆晚情绪逐渐安稳,彻底陷入了沉睡。
等她呼吸均匀下来,那人才收回手,动作极轻地退出了偏殿。
天色彻底亮了起来,秦忱眨了眨酸涩的眼睛,继续低头去看奏折,这几天他被旁的事烦扰了精神,政务上便有些懈怠,眼下一得闲就赶紧处理了,不留神就折腾到了天亮。
蔡添喜端着参茶进来,姿态恭敬里带着关切:“皇上歇歇吧。”
今天是休沐日,不必上朝。
秦忱呷了一口,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:“剩下的不多了。”
蔡添喜也不敢深劝,只能叹了口气,将乾元殿各处的灯烛一盏盏灭了,等回到外间的时候,秦忱已经又开始批奏折了。
他看了眼自家主子眼下的阴影,忍不住摇头,这要是陆晚好好的,还能劝两句……
这般想着,他不自觉靠在门口往偏殿方向看了两眼,这晚秋的天气在水里泡了那么久,也不知道怎么样了。
他这厢正出神,冷不丁就觉得身上一凉,他纳闷地四处张望了一眼,却是一转身就对上了一双眼睛。
他唬了一跳,连忙低下了头:“皇上?”
秦忱收回目光,漫不经心道:“看什么呢,那么出神?”
蔡添喜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招了皇帝的眼,却不敢隐瞒:“奴才听说陆晚姑娘烧得厉害,想来最近是不能伺候了,正琢磨着是不是提个旁人上来,皇上可有合心意的人?”
秦忱提着的朱砂笔微微一顿,目光再次落在了自己手上,静默许久才开口:“你看着办吧。”
蔡添喜心里唏嘘一声,这添了人,回头陆晚再回来就要横添不少波折了,可这是他的差事,他得尽心尽力地去办。
因着要找人暂代陆晚缺的消息传了出去,贿赂他的宫女一时间络绎不绝,皇帝身边的女侍虽然无名无分,可一旦被允许生下孩子,那就算是一步登天了。
但那是后话,眼下蔡添喜看出来秦忱兴致不高,也不敢多废话,轻手轻脚地出了门,吩咐德春将刚才的消息放了出去,却不想刚吩咐完,宫门口就热闹了起来,昭阳殿的宫人又来了。
自打皇帝说要临幸悦妃之后,已经过去了五六天,每日里那边都要来人问个两三遍,要么是请皇帝过去用饭,要么就是得了什么新鲜玩意儿要请皇帝把玩。
可秦忱一次都没见过人,都是蔡添喜出面打发的。
只是昭阳殿的人仗着出身萧家,这次又是皇帝食言在先,很是有些难缠,虽然蔡添喜不好明着发作,可心里却是真的有些烦躁了,眼下见人又来了,绷着脸走了过去。
临到跟前他才认出来,这回来的竟是沉光。
他眼神微不可查地沉了一些,他不喜欢这丫头,先前传皇帝旨意的时候,那副样子太猖狂,在这宫里猖狂的人最是短命,哪怕身后的主子再得宠都不行。
可他还是耐着性子,语气和善地开了口:“皇上忙于政务,今日谁都不见,姑娘请回吧。”
沉光匆匆行了礼,虽然蔡添喜十分明确地拒绝了,她却还是踮起脚,目光越过蔡添喜,往乾元宫内看去。
蔡添喜心里的不喜越发浓郁,这是什么意思?怀疑他蓄意隐瞒,假传圣意?
他沉着脸用力咳了一声。
沉光对他的不满有所察觉,却并不在意,不管怎么说萧家都对皇帝有大恩,她这个萧家出来的人,自然也和旁的宫人不一样。
她笑嘻嘻凑上前,将一个精致的玉佛往蔡添喜手里塞:“劳烦公公再去通秉一声,悦妃娘娘病了,请皇上去看看。”
蔡添喜摸了下手里的玉佛,心里一哂,又给她还了回去:“姑娘别为难咱家了,皇上的确是在忙。”
沉光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,带着几分强硬的又将玉佛塞了回来:“公公,这可是悦妃娘娘的赏,您若是不收,传到娘娘耳朵里……”
话未尽,意已全。
蔡添喜心里“啧”了一声,威胁他?可到底也没必要和悦妃撕破脸。
他含笑收了:“成,那咱家就再跑一趟。”
可应承归应承,人去不去就说不准了,毕竟这通秉的学问也大着呢。
第17章 这口气得出
秦忱翻开折子,看着看着目光就再次落在了自己手上,上面明明没什么,他却看得出神。
冷不丁一尊精致小巧的玉佛被推进了视野。
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,提起朱砂笔在折子画了个大大的红叉,随手扔在旁边,这才开口:“说。”
蔡添喜十分惶恐:“昭阳殿的沉光姑娘来了,老奴说您正忙于政务没有时间,沉光姑娘不肯信,非要将这东西塞给老奴,让老奴来劝劝您,还说悦妃娘娘病了,您必须去看看。”
秦忱的脸色无意识地沉了些,这几天昭阳殿的人来得有多频繁他很清楚,也了解萧宝宝的脾性,侍寝的事半途而废,她必然是要发作的。
那天他其实真的不想理会陆晚,只是觉得就这么淹死太过便宜她了,这才出去寻了人。
萧宝宝这般频繁地派人过来,大约是已经忍到极限了,可这态度……
他不自觉想起了在萧家的日子。
那时候先皇一夜春风,只留下了一个皇室的龙纹玉佩,虽能表明他是秦家血脉,让他平安长大,可也仅此而已了。
秦家子嗣昌盛,许多龙子皇孙也不过就是个富贵闲人,在萧家这样百年世家眼里,根本算不上什么,他这身份未明的人自然也不会得到太多优待。
何况从来都没人来寻过他,他所谓的秦家身份也就逐渐惹人怀疑,萧宝宝深受周遭人影响,口口声声说着喜欢他这个忱哥哥,却始终都是颐指气使的态度。
可萧家毕竟养他这么大,哪怕曾有薄待,也是功大于过,他不能计较。
“让太医去看看。”
蔡添喜躬身应是,转身出去传话,沉光正踮着脚往里头看,见他出来顿时脸色一亮,可瞧见他身后没人,脸色就又沉了下去:“公公,皇上呢?”
蔡添喜摇头叹气:“皇上听说悦妃娘娘病了立刻让奴才宣太医去瞧瞧,可他忙于政务是真的抽不开身,你还是回去吧。”
沉光犹不甘心,她咬了咬牙:“蔡公公,听说陆姑姑还病着,皇上身边最近是谁在伺候?”
蔡添喜一凛,眼神霍得锋利起来:“放肆!皇上身边的事是你能打听的吗?!”
沉光唬了一跳,连忙认错,心里却有些憋闷,多少都觉得秦忱有些忘恩负义,如果不是萧家,他哪里能有今天?
可他现在却对悦妃如此冷淡,都说她病了也不去看看。
但眼看着蔡添喜疾言厉色,她也不敢再说什么,只是忍不住又往乾元宫里看了一眼,瞧见有宫女端着点心往正殿去了,眼神唰地锋利了起来。
果然又来了狐媚子。
她暗地里咬牙切齿,面上却满是惶恐:“公公恕罪,奴婢哪里敢打听皇上的事,只是我家主子毕竟是和皇上一起长大的,这许久没见到人,心里自然惦记……既然皇上没空,就劳烦公公带句话,就说我家娘娘温好了兰灵酒,皇上什么时候去都有得喝。”
这还像句人话,蔡添喜缓和下脸色答应了,眼见着沉光走了才转身往身后看去。
正殿里平日里当值的内侍这一小会儿的功夫就都换成了宫女,宫里的消息素来传得快,大约这些人都是消息灵通的,已经知道陆晚的缺要人顶替了。
可想着刚才沉光看这些人的眼神,蔡添喜又忍不住摇头,这世上的事哪有全是好的呢?
她们看见的是一步登天的机会,这藏在背后的暗流却完全忘了。
陆晚可还窝在偏殿里养着呢。
他唏嘘一声,抬脚进了正殿,秦忱已经处理完了折子,正被宫女服侍着洗漱,架子上还搭着寝衣,看这架势是打算歇歇了。
蔡添喜连忙上前接手,随口将刚才沉光要他传的话说了。
秦忱却是怔了怔,蔡添喜只当那是寻常一句装可怜的话,可他却不知道当初秦忱因为陆家退婚闹到几乎丧命的时候,是萧宝宝一壶兰灵酒救了他。
她这是在提醒自己,别忘了她的救命之恩。
“换套外出的衣裳,朕去看看悦妃。”
蔡添喜一愣:“皇上,时辰还早,您歇歇再去也不迟。”
秦忱却没有改主意的意思,只微抬下巴,催促他快些。
蔡添喜看了眼他熬得通红的眼睛,有些无可奈何,只能顺从地服侍他更衣。
可去昭阳殿的时候,秦忱却连他都没带,一个人走了。
对他会来,主仆两人都不意外,沉光喜笑颜开:“皇上您可来了,快看看主子吧,太医说是郁结于心,吃药也没用,人眼见着都憔悴了。”
她声音不小,寝殿里的萧宝宝显然是听见了,却又没出来,只有哼哼唧唧的动静隔着门板往外飘。
秦忱推门进去,就见她正背对着自己躺在床榻上,一声高一声低的哎吆叫唤,可喊她她也不答应。
沉光凑上前来:“皇上,主子这几天病得厉害,不敢面圣,怕病容冲撞了您,您先喝杯茶吧。”
这件事毕竟是秦忱理亏,是他利用萧宝宝在先,所以即便明知道对方有意甩脸子给他看,他也不能走人。
“也好……太医怎么说?”
沉光摇头叹气:“就是说气着了,得静养,可这些天下来也不见起色,真是让人担心……”
说着她偷偷看了眼秦忱,话锋一转:“太医还说,要是迟迟好不了,少不得就得用些别的法子。”
这话里有话的意思太过明显,秦忱轻轻搓了下手指,语气淡淡:“什么别的法子?”
“就是让主子把这口气出了。”
这话已经说得足够明显,秦忱懒得和她一个丫头打机锋,索性直接挑明:“你不是亲眼瞧见她掉进太液池里的吗,还要如何?”
沉光正要开口,萧宝宝先忍不住冲了出来:“她就是落回水,又没淹死她,能和我受的委屈比吗?”
她说得理直气壮,秦忱却迟迟没能开口。
陆晚还在发烧,烧得连药都要旁人喂才喝得进去,原来这只是轻飘飘的落回水……
可说到底,也是她咎由自取,又能怪得了谁?
他抬手撑着脸侧,目光清清淡淡地看着萧宝宝:“那你想如何?”
虽是问话,他却没等萧宝宝说话便又开了口,仿佛是想到了一个极好的主意,声音里还带着笑意:“不如当着你的面,将她杖毙如何?”
萧宝宝一呆,迟疑许久才小声开口:“也,也不用这样……”
沉光泡了茶上来,闻言一咬牙,这可是个好机会,她连忙将茶盏往秦忱手边送:“皇上果然最疼爱娘娘,若是能如此,想必娘娘的病一定能……啊!”
她一声惊呼,茶盏瞬间打翻在地,热烫的茶水浇了秦忱一手。
她惊慌跪地,心脏突突直跳,刚才茶盏眼看着就要放到桌子上了,秦忱却忽然伸出了手,她下意识地便将茶盏往他手里递,却没能拿稳。
“皇上恕罪,奴婢无心的。”
萧宝宝也唬了一跳,顿时顾不得生气,上前来抓着秦忱的手查看:“怎么样啊?太医,快宣太医……”
秦忱却看都没看一眼自己的手,目光乌沉沉地落在沉光身上:“哪只手?”
第18章 皇帝的警告
沉光惊恐中没能反应过来,下意识想起了自己做的亏心事,以为他问的是自己用哪只手推了陆晚。
她哑巴了一样说不出话来。
秦忱慢慢推开萧宝宝,弯腰逼近她:“朕问你,用的是哪只手?”
沉光只觉一股凉气自己脚底窜起来,迅速游走全身,她惊得浑身一哆嗦,本能地抬起了右手。
“是,是这只……”
秦忱盯着那只手看了两眼,惋惜似的摇了摇头:“是只养尊处优的手,可见你家主子待你不薄……可惜太不中用了,砍了吧。”
他说得轻描淡写,仿佛那短短一句话断送的不是活生生的人手,而是一个物件,一粒尘埃。
沉光不敢置信,当初在萧家的时候她和秦忱也是有过交集的,他脾性温和,在萧家生活了二十年,从未生过气。
可这次进宫,他却像是变了个人。
先是要杖毙,这次又是要砍手,虽然上次他只是说了那么一句,可事关自己,沉光仍旧不敢掉以轻心,她被惊得脸色煞白,头磕得砰砰响:“皇上饶了奴婢吧,看在奴婢伺候了主子这么多年的份上,饶了奴婢吧……”
萧宝宝也被秦忱忽然的发作惊到了,连忙开口求饶:“忱哥哥,别这样……我替她赔罪好不好?”
秦忱这才看向自己的手:“悦妃,损伤龙体是什么罪,朕不说你也该清楚,你要包庇她?”
萧宝宝下意识摇头:“我不是那个意思……可是沉光跟了我那么多年,没有她我会不习惯的……忱哥哥,你看在我的面子上,饶了她吧……”
“那朕的伤怎么办?一个皇帝竟被一个宫婢伤了,轻易放过岂不委屈?”
“那……”萧宝宝一时被问住,想了想才底气不足地开口,“皇上罚她吧,扣她月钱,禁她足都行的。”
秦忱侧了侧头,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:“这就够了吗?”
“够了够了,”萧宝宝忙不迭点头,抓着他的袖子撒娇,“忱哥哥,别砍断她的手,她还这么年轻,要是没了手以后怎么过啊,你放过她吧。”
秦忱似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:“罢了,那朕就给她一个将功赎过的机会,前几天入水的时候朕掉了块玉佩,若她能捞上来,此事便不再追究。”
萧宝宝下意识要反驳,想说天气都冷了,太液池那么深,沉光又只是个小姑娘……
可不等她开口,秦忱先一步说话了:“朕听说她腿脚也不好,若是捞不出来……就一起砍了吧。”
萧宝宝瞪大了眼睛,不敢相信他会对自己的人这么苛刻:“忱哥哥,你……”
秦忱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:“好了,朕已经足够宽容了,不要太任性……听说你的病非要出了这口气才能好,那朕便罚陆晚禁足半月,你可满意?”
萧宝宝本能地摇头,她这么大的委屈,就是关陆晚几天,她怎么可能满意?
可拒绝的话刚到嘴边,她却忽然反应过来什么,猛地闭上了嘴。
秦忱也没再追问,又看了一眼沉光便走了。
沉光被看得浑身发凉,腿软地瘫坐在地上,后心已经被冷汗浸湿了,她有些难以接受:“主子,皇上他怎么能这样?”
一向话多的萧宝宝却没搭腔,反而直愣愣地戳在门边,看着秦忱离开的方向出神。
沉光爬起来,十分不甘心:“主子,一定是陆晚说咱们坏话了,你看皇上刚才那态度……这个人真的不能留。”
“闭嘴!”
萧宝宝呵斥一声,她性子稚气,很多时候都像个孩子,还是头一回这么严厉地训斥她。
沉光一愣,顿时十分委屈:“主子,奴婢都是为了你……”
“为了我?为了我你就不能长长脑子?刚才的事你就没看出来点什么?”
萧宝宝眼眶发红:“忱哥哥刚才发作你,就是为了警告我的,欺负陆晚可以,打她骂她也都行,但我要是真的敢害了她……凭什么呀,她落水又和我没关系!”
想起对方轻描淡写的那句砍了吧,萧宝宝心里又委屈又气恼,不明白他态度为什么变得这么大,明明自己刚进宫的时候,他还是不问是非就帮自己欺负陆晚的。
就冲他当时的态度,要不是陆晚又来招惹她,她才懒得再去理会那个女人,可他现在竟然……
她思绪忽然顿住,另一个她从来么想过的可能忽然出现在脑海里,该不会当初……
不,她猛地一甩头,绝对不可能。
秦忱被陆晚害成那副样子,一定是恨不得将她剥皮拆骨,绝不可能还有别的感情,一定是自己想多了,一定是的。
“沉光,忱哥哥原本就没多喜欢陆晚的,对吧?”
她问得忐忑,迫切地想寻求赞同,可沉光却仿佛哑巴了一样,竟一声都没吭。
萧宝宝不满地瞪过去,却见她正在出神,她抬手推了一把,对方才吓着了似的回过神来,眼底却全是惊慌。
“你怎么了?”
沉光吞了下口水,想着萧宝宝刚才的那句无心之言,眼皮突突直跳,陆晚落水的事的确和主子无关,可是和她有关系啊。
朕听说她腿脚也不好……
她浑身一个激灵,她故意延误救人的事,皇帝一定知道了!
怪不得刚才忽然发作她,怪不得要她去水里捞东西……
进宫后她头一回感受到了真切的不安和孤立,她清楚的明白了这不是萧家,一旦出了事,没有人护得住她,萧宝宝也不行,她们不能再和以前一样了。
她紧紧抓住了萧宝宝的手:“主子,以后我们得小心点,要不就别去招惹陆晚了?”
只要不招惹她,那皇帝应该就不会再计较那件事了。
萧宝宝却被这句话激怒了,一挥手甩开了她:“你胡说什么?我还能怕她?”
沉光有些着急,她不敢说自己做的事,可也怕萧宝宝会吃亏:“可是主子你刚才不是也说皇上他……”
“那又怎么样?!”
萧宝宝咬了咬牙:“反正我本来也没想要她的命,我就是要把我受的委屈还给她!”
她见沉光是真的有些慌,不耐烦地撅了下嘴:“行了,慌什么慌?我不会再那么粗暴了,我这就写信给母亲,她一定有很多不伤筋动骨,也能收拾人的法子。”
第19章 有人挑衅
陆晚这一病,仿佛要将进宫后从未生过的病一起发作出来一样,竟反反复复折腾了半个月才消停。
等她出偏殿的时候,人都瘦了一圈。
秀秀看得有些心疼:“姑姑,以后可得多吃点。”
陆晚这一病之后越发不爱笑,却仍旧扯了下嘴角,难得的温柔和善:“好。”
不远处宫人络绎不绝的来往,陆晚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是又有人得了赏,她并不想理会,可却不得不了解一下。
她毕竟还要在宫里生活五年。
“最近宫里有什么动静?”
秀秀为难地看她一眼,陆晚一看这反应就明白了了,大约是有人得了秦忱的青眼。
这是早晚的事儿,陆晚并不意外,她扶着栏杆坐下来,整个人都沐浴在了初冬灿烂的阳光里。
“无妨,说吧。”
秀秀这才开口:“最近这几天,悦妃像是变了个人,整天做点心来给皇上吃,今天早上的一份酥饼听说很得皇上喜欢,立刻就赏了东西,蔡公公刚开了皇上的私库将东西找出来,正往昭阳殿送。”
陆晚无意识地搓着指腹:“还有吗?后宫只有她得了赏?”
“前天良嫔娘娘生辰,皇上也赏了东西,还在那边过了夜。”
陆晚手陡然一僵,却只是轻轻“哦”了一声。
是了,秦忱说还不会宠幸萧宝宝,可没说不会宠幸旁人,皇帝嘛,迟早的。
“还有两位娘娘呢?”
“都和皇上吃过饭,倒是没留宿。”
没留宿大约是为了给萧宝宝面子,都吃过饭是想雨露均沾,倒是很周全。
陆晚垂眼盯着自己的手指发呆,忽而想起来很多年前秦忱曾和她说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话,只是时间隔得太久,有些像是做梦。
也或许真的是做梦吧,即便不是,也和现在的她没什么关系,就像她眼前的这双手,曾经柔弱无骨,细腻如玉的纤纤素手,经过一年牢狱之灾,三年宫规磋磨,已经长满老茧,丑得不忍直视。
鲜明地区分开了贵女陆氏和宫婢陆晚。
她指尖不自觉蜷缩了起来,有些空茫地想,这样的手如果出了宫,应该足够养活她那一家人吧。
也挺好的。
身上忽然笼罩了一层阴影,陆晚一颤,骤然抬头,入眼的是秦忱冷漠的脸。
“大好了?”
陆晚连忙起身行礼,一只手伸到了她眼前,可她看了又看,却抬不起手来去握。
秦忱之前的话仍旧针一样扎在她心口。
可秦忱对上她素来不体贴,见她迟迟不动弹,也不管她愿意不愿意,自顾自抓着她的胳膊将她拽了起来。
后背抵上了柱子,面前人看过来的目光像是在打量物件。
“清减了许多。”
陆晚垂下眼睛不想开口。
秦忱却十分刻薄:“病了一场,哑巴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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