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苏夫人将目光转到祝南栀身上,亲热握住祝南栀的手:“让新媳妇见笑了,他们父子两人向来这副模样。”祝南栀微笑。“走,我带着新媳妇去看看屋子,早前听说你们成婚就布置好了,一直盼着你们回家来。”苏夫人去牵祝南栀的手,把屋子留给父子两人。
曲池将她的手暖在双掌间,柔声问她。

“很多啊。”祝南栀看着江面,“第一次见夫家,怕他们不喜,还有我姨娘和弟弟,是不是该去见一见,还有那么多人”

她长长吐出口气,蹙起了眉尖。

纵使他早已离开了江都,再回到江都,她心里依旧觉得难以面对。

未料到四年时光已过,未料到她一次次回了这里。

只有还有牵绊,一个地方或者一些人,那就意味着要重新面对过去,或许也意味着重逢再所难免。

曲池看着她,也略略皱了皱眉。

船到江都,曲家派人来接。

接人的是一个内院的管家,带着三个仆妇,三个家丁,衣着崭新,颇有些傲气,见了曲池,先向曲池礼行,又对着祝南栀喊了声夫人。祝南栀看这几个下人举止,只觉是个重礼之家,点点头,牵着曲池的手上了马车。

曲家府宅距离哨子桥颇远,隔了半个江都城的距离,近望曲宅,比施家还阔气许多,也是楼阁台榭,雕梁画栋,马车从侧门而进,眼见着就是一堆堆的仆妇。

祝南栀隔着车帘,望见外头的阔气景致,只觉非是寻常商贾之家,压低声音问曲池:“你家派头不小,是巨贾之家?”

“哪里,这是家里人多,又二叔家住在一处,一扇小门连着,所以看着大。”曲池微笑,“我家若是巨贾之家,那江都遍地都是豪门大户只是小有资产家里在江都开了三四间银楼,还有些门路,进献些珍宝到那些达官贵人手里。”

那就不是如施家那般的普通商贾,祝南栀责备他:“你应当早些告诉我。”

“有什么关系。”曲池收敛笑容,“我们只管在钱塘过我们的悠闲日子。”

堂上有主家迎人,曲池牵着祝南栀的手拜见家长,曲父年过五旬,稀疏短髯,已然花鬓,和曲池略有些相像,气势不威自怒,继母姓苏,四旬出头,算是中年美妇,面上倒是和气,旁侧还站着曲池的叔父叔母,还有四五个小孩儿,长幼不一,都是曲池的弟妹。

小夫妻两人上前见礼,堂上的长辈既不热络,也不疏离,祝南栀给公婆奉茶,曲父和苏夫人打量了新妇两眼,没有难为,先是接了茶盏,旋即赏了一份厚礼。随后叔父叔母也接了茶,送了侄媳见面礼。

一家人坐定,曲池坐在椅上,打量亲爹:“您老人家来信,不是说久病未愈么,瞧着生龙活虎的,半点岔子都没有。”

“我若不病,你打算几时归家?”曲父脸色沉下来,瓮声道,“你出去多久时日,心底还有没有这个家?”

曲池两手一撒,瘫在椅上一副惫懒样。

“池儿,你爹近来夜里总是咳喘,这些日才好了些,你莫跟你爹置气。”苏夫人柔声劝。

曲池转转眼珠,抬头瞟着房梁不说话。

苏夫人将目光转到祝南栀身上,亲热握住祝南栀的手:“让新媳妇见笑了,他们父子两人向来这副模样。”

祝南栀微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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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走,我带着新媳妇去看看屋子,早前听说你们成婚就布置好了,一直盼着你们回家来。”苏夫人去牵祝南栀的手,把屋子留给父子两人。

夫妻两人的新房是一进单独的小院子,很是清幽,陈设布置都是崭新的,苏夫人一面说着闲话,一面旁敲侧击问祝南栀身世背景:“九娘家以前在淮安?听说还有两个妹妹留在钱塘,如何不一道带着来江都玩耍几日?”

“不知守备夫人身体可还好?池儿在钱塘,也多亏杨夫人关照”

祝南栀不轻不痒,一一回话,苏夫人瞧着她那副模样,又问:“听说九娘在钱塘开了间香料铺,亲自打理,可还辛苦?”

“不辛苦,干娘也时常帮衬着,池儿无事也来帮手。”祝南栀连让人捧出从钱塘带回的香品,“略带了些,都是平常之物,请爹娘笑纳,也算是做儿媳的一点心意。”

苏夫人笑眯眯收了礼。

后来曲池也回到屋里来,头枕在脑后,想了想,扭头向祝南栀:“家里没什么事,住个七八日,我们回钱塘去吧。”

祝南栀点头:“好。”

祝南栀看着他颇有些头疼的模样,抿唇道:“你在这家倒还真有些不好过,适才堂上你那个弟弟,也有十六七岁了吧。”

“那是我最大的弟弟,精着呢。”

祝南栀握住他的手:“那就早些回钱塘吧,我养你好了。”

曲池弯着桃花眼嬉笑。

祝南栀也在他身边躺下,想了又想,闭眼:“找个空,我偷偷去看眼我姨娘和弟弟吧。”

“好。”

曲池借口带着祝南栀外出游玩,去了一趟施家。

哨子桥下绿树成荫,施家的朱门已却已经斑驳了,门上落着铜锁,锁上落着灰,显然是有很长时间,都无人从此门出入,小仆上前敲门,怎么都不应。

马车绕到后巷小门,门从内里扣上,看起来倒是有人出入的痕迹,但去敲门,却依旧没有人开门。

祝南栀见小仆回来说话,禁不住眼眶发酸。

施家的生药铺还开着,曲池亲自去药铺里打探,回来跟祝南栀道:“如今施家只住着施家的王姨娘,带着一双儿女,家里只有两个仆妇,一个管洒扫,一个管采买做饭。你姨娘在家轻易不出门,弟弟每日也要外出上学堂的,只是这几日听说是去庄子里扫墓上香了,过几日才得回来。”

原来王妙娘产下一女,这孩子如今也有三岁多了,喜哥儿今年十二岁,应当也长成个小少年了吧。

曲池看着她泫然欲泣的神色,安慰道:“铺子里的伙计说,你姨娘和弟弟都好,小弟弟有时候还去生药铺里坐坐,问问药铺的事情呢。”

祝南栀噙住泪,回道:“那就好。”

曲家的日子表面上看着和睦,实则也不安宁,苏夫人对着曲池,总是一副笑眯眯送佛的神色,曲池也不爱在家呆着,只是每日勉强应承父亲。

挑着好日子,苏夫人也要装出婆母的气势来,每日邀着祝南栀出门交际应酬,看看江都的景致。

那些景色都是祝南栀惯熟的,也要装出个新鲜好奇的模样来,这日香会,苏夫人带着家人去庙里烧香,笑眯眯对祝南栀道:“这庙里求子可是极灵验的,你和池儿成亲也有些时日,倒要去讨一炷香来。”

祝南栀淡淡一笑:“是么,那当然要去看看。”

曲池当然也作陪。

祝南栀不烧香,只在寺内闲逛,偶尔一瞥,见山门外的茶棚里,一个年轻妇人领着个婢子,婢子手里端着碗桂花藕羹,那妇人脸上溢着笑,喂着个粉妆玉琢的娇纵吃藕羹。

她有几许诧异,撇开曲池,上前唤了一声:“杜二嫂。”

杜若见了来人,也是愣住,将碗搁下,眼里又笑又惊又叹:“祝南栀。”

真没想到,能在这儿重逢故人。

“别叫嫂子了,叫我杜若姐吧。”杜若笑着站起来,拉着孩子的手:“蔻蔻,叫姨姨。”

“姨姨。”女孩子软声软气的话语。

祝南栀低头看着蔻蔻,又看看杜若,摸了摸蔻蔻细软的发顶,从香袋里掏出个银葫芦送蔻蔻,灿烂笑道:“蔻蔻真乖。”

孩子生得像杜若。

杜若万千感慨,让婢女把蔻蔻抱开,自己和祝南栀说话:“是张家的孩子。我和张优和离了,把这孩子带在身边养。”她浅笑,“如今依着我娘家过活,断了前尘往事,一个人带着孩子,不问外事。”

“真没想到”祝南栀感叹,“杜姐姐”

“日子还算好,我自己有些积蓄,张家对我有些照顾圆哥儿也喜欢蔻蔻时不时来信关照一番。”

她看祝南栀:“你如今嫁人了么?”

祝南栀指指不远处站的曲池:“去年嫁了,那是我夫君。”

曲池遥遥朝杜若拜了拜。

杜若松了口气,笑道:“怪不得好相貌呢来庙里求子的么”她看着祝南栀,“我陪舅母赵安人来庙里给窈儿求的她早两年,已经嫁给了圆哥儿现在跟圆哥儿住在京里。”

“那很好啊。”祝南栀微微叹气,由衷道,“他们两人青梅竹马,很是般配。”

杜若也长长叹了口气:“你走了也有四年了吧”

“是啊。”

两人双双感慨,一时无语。

这么沉默着,彼此看了一眼,都释然笑了。

彼此都知道的吧。

两段交织在一起的私情,毫无相干却又互相牵扯,一个和自己的长兄,一个和别人的丈夫。

都有过一段匪夷所思的过去,如今都回到了各自的路上。

蔻蔻在婢女怀中闹着要娘亲抱,杜若上前一步,想去抱孩子,又顿住,问祝南栀:“有很多话想问你,又不知从何问起,如今事事都好么?”

“很好。”祝南栀回她,也瞧见曲池在朝自己招手。

“我在江都不久呆,保重啊杜若姐姐。”

“你也保重,祝南栀。”

两个女子笑着错开。

钱塘往江都的一封信。

这封信出自钱塘杨夫人之手,说的是一件紧要事,曲池和祝南栀的新居,不慎失火,烧了个干干净净。杨夫人先妥当处置了一些,余下等夫妻两人回去料理。

那人看过来信,仿着字迹,改了信的内容。

信是写给祝南栀和曲池的。

西湖走水,连带半爿居舍都遭了殃,连带着两人的新居和香坊,都烧了个干干净净。

祝南栀捏着信纸,脸色煞白,喉头腥甜。

第98章第98章
香铺是祝南栀耗费无数日夜凝结出来的心血,  一旦毁之,于她而言,莫过于天崩地裂。

杨夫人的信语焉不详,  只说先处置一些,  余下等两人回去料理,  实际是什么样的走水,烧尽了多少,  还剩多少,  小玉夫妻和小云如何,香坊里的其他伙计呢?

祝南栀绷着苍白的脸,  浑身软绵,  揉着信纸,  只挤出几个字:“我要回钱塘。”

曲池亦是心痛,一面款言软语安慰妻子,一面叫人去雇舟打点行囊。

曲家乍然闻得夫妻两人要走,  才晓得钱塘那边出了事,苏夫人痛惜,  紧着替两人张罗行程,又亲自熬煮参汤来安慰继子儿媳,曲父看着曲池一门心思围着儿媳打转,  鞍前马后,殷勤伺候,  心头略带不满,  也只得挥挥手:“既然出了事,那就先赶回去料理。”

临走前,曲池独自来书房辞别曲父,苏夫人在旁伺候曲父喝药,  见曲池上前,曲父挥挥手,苏夫人温顺退下,留父子两人说话。

曲父看着眼前的儿子,沉吟片刻:“一间香料铺而已,也值不了多少银子,烧了就烧了,凭曲家财力,开出十间八间也是轻而易举,你们两人回去把余事处置完,就此罢了,回江都度日吧。”

曲池皱眉。

曲父看着眼前的儿子:“你的亲事先斩后奏,我再多说也无益,生米煮成熟饭,我也无可奈何,既然你已成家立业,也稳重知事了,曲家的生意还是要交到你手里”

又道:“既然是清白人家,又是杨夫人的义女,那也罢了,只是嗣续不可怠慢,妇人家成日在外抛头露面也多有不便,回江都后,让九娘在家相夫教子,你跟着我,从头来把家里的那些营生一项项接着。”

曲池无动于衷:“父亲又不缺我这一个儿子,我下头还有几个弟妹,年岁也都不小了,交给他们不就是了,我和九娘在钱塘过休闲日子就是,不掺和家里。”

曲父听不得他说话,一听就要动怒:“你这逆子,倒真一心想气死我,前些年纵你留在吴江你长姊那教养,只指望你收收性子,你倒把这家忘得干干净净,如今娶了亲,每日也只围着女人打转。既为家中长子,这偌大的家业你也不管不顾,抛之脑后”

曲父无奈摇头,拳头捶着桌面:“为父一番苦心,你到底懂不懂”

那么些孩子里,他最偏爱的就是原配留下的这个儿子,最对不起的也是这个儿子。

“我不懂,也不想懂。”曲池眼神晶亮,“我只知道,我在这家中是个多余人。”

曲池油盐不进,父子两人大吵一架,不欢而散,曲池也习以为常,每次归家都要闹得不愉快,也不甚介怀。

这日半夜,曲父下床小解后,摇摇晃晃往床榻去,轰的一声倒在了床上,苏夫人惊醒尖叫起来,招来下人点灯一看,铜盆里都是鲜红的血,曲父脸色死白,紧咬牙关,昏迷不醒。

曲家灯火突亮,家人忙忙乱乱穿梭,曲池和祝南栀听见下仆咚咚咚的敲门:“池少爷,不好了,不好了,老爷昏过去了。”

曲池从床上挺坐起,掀开被光着脚往外冲去,祝南栀在身后拉他:“曲池,衣裳,鞋子”

大夫急哄哄被请上门来,望闻问切,又施了针灸,最后面有难色,无奈摇摇头。

苏夫人扑倒昏迷的丈夫身上:“官人大半年前就有些不好,夜里总是腰疼背痛,睡也睡不好,吃也吃不下,又常口渴,时时要喝茶,这病根,怕不是早就埋下了只是看不出来,一直不当回事”

二房的叔婶扶着几要哭得要死要活的苏夫人:“夫人节哀。”

曲池沉着脸:“一个大夫看不好,那就换一个看,去把全江都的大夫都请过来。”

祝南栀见他站在榻前笔直的背脊,凝重的脸色,再看看这家里满屋人各异的神色,也不由得轻轻叹气。

她就算一心急着回钱塘,也不能把丈夫和曲家撇在脑后,只得忍耐在此留下。

曲父一直昏迷不醒,只在病床嗤嗤喘气,连声在他耳边呼唤,倒能让病人动动手指头,曲池握着父亲的手,尤能看见曲父的眼珠在眼皮下胡乱滚动,挣扎着应他,曲家请来了十个八个大夫,依着苏夫人的解释和曲父素日服用的那些汤药,都道是急病,各开了方子,用参汤吊着。

祝南栀磨墨写信,一封给吴江明辉庄,一封给钱塘杨夫人。

“蓉姊那边,她有策儿要照料,要赶回来也为难,就先不重说家里的事,让蓉姊大体知道些就好,钱塘那我跟干娘说,就先不回了,遣派个家仆过去把铺子收拾收拾,把伙计安顿好,先关了吧”祝南栀心头如鲠,黯然跟丈夫斟酌,“你觉得如何?”

曲池几日没有阖眼,眼也不眨,置若未闻点点头。

祝南栀见他这副模样,心头一酸,把他搂住:“曲池”

曲池把头颅拱在她馨香怀中,沁出几滴泪,喃喃自语:“那日在书房我和父亲大吵了一架,把他气得暴跳如雷,脸红得跟什么似的。”

“跟你不相干的。”她揉揉他的发,柔声安慰,“父亲其实一直忍着病痛吧,不然也不会催你回来。”

两封信写完,祝南栀转交给曲家的管家,托管家送出去。

书信先送出去在另一人手里,看完之后,慢悠悠还给来人:“送出去吧。”

曲父病倒,这家中的营生自然交到曲家二叔和苏夫人手里,就算祝南栀一个初入门的新妇,也能看出来,曲家二叔和苏夫人避讳曲池,避讳得紧,尤其是苏夫人,每日在祝南栀身边,话里话外总是要多问些。

但争不争,抢不抢,那要看曲池的意愿。

曲池往素在家,都有些没个正行,眼下倒是在病床前守得端端正正。

病床前有人轮流守候,曲池多半陪夜,祝南栀每日早起去接他回屋里歇息补眠,两人从花园里穿过,听见山石后有细碎的声响掠过:“怎么还不死”

那话语从山石里洞穿过来,带着风音,祝南栀识不出来,以为是哪个伺候的奴仆在这偷偷撒怨气,心头一惊,扭头看曲池,俊脸绷得紧紧的,脸色铁青。

“是二叔”曲池咬牙。

曲家二叔向来沉默寡言,看着老实本分。

这府里,也是一本烂账。

曲家的日子像磨盘,一圈圈碾动,从琐碎里渗出黏腻的苦汁来。

夫妻两人先收到明辉庄曲夫人的来信,信里劝慰幼弟,父子两人素来缘浅,如今父病,子孝病榻前,更当扶持家业,抗当起一家之主之责,她亦择日归家侍奉父亲。

曲池早先派了家中一个管家去钱塘料理余事,那管家执家主信,先去拜见了杨夫人,把钱塘的一众仆役都打发了,香料铺也暂时关了,回信报给曲池和祝南栀,说是一片萧条,好在人都无事,都打发干净了。

祝南栀眼眶发热,几不忍听,曲池握着她的手,良久开口劝慰:“父亲已昏迷半月,还不知何时可睁眼也不知以后状况如何你若重开香铺子,等家里闲下来,我们先在江都开一间钱塘以后再做打算”

他从未想过要靠妻子养活,如今香铺和新居都没了,妻子心血毁之一旦,作为丈夫,自然当立业养家。

曲池捧着妻子滑腻的脸腮:“我近来心里总空落落的看着床榻上的父亲,想起小的时候九娘,万一父亲早些替我生个孩子吧”

成婚已八个月,不可谓不蜜里调油,年轻人心性燥动,除去眼下这段日子,床笫间难有闲停的时候,这个时候若能有孕,对她,对他,甚至对曲家,都是好事。

祝南栀迟疑了许久,知道钱塘的一切,可能就要在此抹去痕迹,终是点点头,潸然泪下:“好。”

曲父早在明面上说过要把家业传给曲池,又是长子,要插手家中营生,谁也说不得半个字,曲池守候病榻之余还要学着打点家中事务,他既然有意要夺,祝南栀处于内宅,也自然要助一臂之力,每日服侍婆母,相依作伴,婆媳两人一道伺候曲父,半点也不能怠慢。

曲家突然有客上门,说是来见亲的。

苏夫人先出去招待,和来人说了几句话,多瞥了几眼,唤身边的婢子:“去唤少夫人出来见客。”

祝南栀起初有些诧异,去正厅会客,也是长久愣住,被苏夫人携着手带到人前才回过神来。

来人是王妙娘和喜哥儿,带着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儿。

王妙娘喊的是:“甜姐儿。”

喜哥儿也唤:“二姐姐。”

几年不见,喜哥儿长大了,一瞬间就成了小少年,身量已经抬到她下巴了,王妙娘也老了,眼尾也有了细纹。

这算是意料之外的相逢,无论是什么原因驱使的,祝南栀心头都激动不已,握住两人的手:“姨娘,弟弟。”

苏夫人脸上笑容有些奇妙:“原来真的是江都的亲家,之前不知,倒是我家失礼了。”

曲池听闻,也赶出来见客,王妙娘打量着这年轻人,有些勉强的笑着:“今日算是见着女婿了。”

曲家旁人见这一排场,俱是有些丈二脑袋摸不着头脑,还是曲池出言掩饰:“九娘非施家亲生,乃是王姨娘带入施家的义女,在施家住了十年后离开江都,回归了本名本姓。”

但只要稍一打听,就知道这位昔年的施家二小姐的一些不着边际的风言风语,也知道施家这位养育她的王姨娘的一些前尘往事。

曲池款留王妙娘母子几人留在曲家,和祝南栀叙旧说话,待旁人散尽,王妙娘款款握着祝南栀的手:“回来多久了?也不回家来看看。”

“快一个月了。”祝南栀看着弟弟妹妹,目光回到王妙娘身上,“之前去过施家一次,姨娘和弟妹都不在,后来这家里出了事,一直也没来得及见姨娘如今过得好么?”

王妙娘微笑:“很好,我带着两个孩子,日子清净。”

她如今已算是洗净铅华,素靥见人,衣裳也是极简,一点看不出昔年的妖娆风情,像个朴实的妇人。

祝南栀将喜哥儿和庆姐儿搂在怀里,轻声问:“我走之后他有没有难为你们?”

王妙娘道:“没有,他对我们还算好,衣食无忧,奴仆照料,喜哥儿还念着书。”

喜哥儿仰着一张清秀面孔:“姐姐,你嫁人了么?”

“是啊,我嫁人了。”她微笑,“刚才你不是也喊过姐夫了么?”

喜哥儿点点头,又问:“姐姐,你这几年都去哪儿了?”

祝南栀将自己的遭遇略讲了一遍,最后王妙娘带着儿女离去,祝南栀唤住她,缓声问:“姨娘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?”

“也是凑巧,在庙里偶尔见着你,才知道你回来了。”王妙娘温柔笑,“打听之下,才知道你嫁到这家里来了,也是缘分。”

“是么?”祝南栀睁着眼,话语轻飘,“姨娘在施家不出门,是在哪个庙里看见我的?”

“也不是我瞧见,是旁人瞧见了,七传八说到我耳里来,我心头极喜,打探了几日,才过来瞧一瞧。”王妙娘解释道。

祝南栀点点头,送姨娘弟妹出门,最后还是忍不住,在王妙娘身后道:“有旁人瞧见我,认出我来,姨娘打听到我在这儿,自然也能打听到我如今的名字叫宋九娘,怎么还会唤我的旧名呢姨娘上此回江都,是私下来见我的这次我回来,怎么会直接登门拜访呢?”

她神色肃然,心头五味陈杂,手握成拳:“是不是我我是被他知道了么?他知道我回江都了?让你来看我?”

王妙娘顿住脚步。

祝南栀轻声问她:“他想如何?”

“他这两日回江都办事,过几日还要回金陵去。”王妙娘塌着肩,“也没说什么,只是叫我来看看你想见他一面么?好歹也是一家人”

祝南栀脸色肃然:“不想。”

“那施家呢你也带着女婿回家来坐坐看一看”

祝南栀缓缓摇头。

“好吧。”王妙娘看着祝南栀,眼神突然有些怜悯,“若有空,我再来看看你。”

王妙娘回府,把喜哥儿和庆姐儿安顿好,自己推开了内院的门。

如今家中人少,内院无人打理,已经荒芜,满园草木疯长,湖中夏荷如林,屋舍都藏在葳蕤绿枝之间,地上的落叶和落花积攒了一层又一层,踏上去能察觉底下虫蚁四窜爬行。

榴园的石榴花无人照料,满树满桠开得尤其艳丽,王妙娘见沈星野背手立在树下,静静望着庭芜森绿,花红如火。

她将这日所见所闻细说给沈星野听,说到最后,见他抬起低垂的眼,眼帘往上一掀,眼神冷清,声音淡漠:“是么?她倒一直有骨气。”

王妙娘心有忐忑:“她如今过得很好,你看在那些年的份上别害她”

“她是我妹妹,我怎么舍得害她呢。”语气婉转又温柔。

他径直往前走,去推榴园的门。

门窗上都是厚厚的灰尘蛛网,游廊铺满枯枝落叶,门未锁,吱呀应声而开。

这屋子还保留着四年前主人离去的模样,茶具、绣架、书籍、箱笼都蒙着一层暗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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