识破却也不说破,仍旧帮着我、伴着我,正当我觉得疑惑又暖心时,戚珏一句冷冰冰的话惊得我直颤:“她不能久留。这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。”…
《替身小姐》这书写的真好,感谢作者舒月华为我们奉献这么精彩的作品!
巧娘是舒月华还在太傅府时的贴身丫鬟,比舒月华大三岁,曾经朝夕相处相伴了七年。她的命是我求情留下的,是以我顶替舒月华入宫这事儿,除了戚珏和舒太傅外,唯独她知道。
因着近日薛贵妃对我的态度不明,连时常来送养身粥的一向木讷的庄嫔都说,薛贵妃从前在我宫里还能见几分笑意,如今是一点儿也没了。
我遂想自己探一探,便秘密传了巧娘入宫。她已经嫁人了,嫁的人应当待她不错,较三年前见时丰腴了不少。
她见着我便磕头,大约以为我们又要翻旧账处置她,面上带着明显的惴惴不安。我只得先表明意图:“巧娘你别怕,我只是想再问一些她从前的事儿。”
我对外言说是想念娘家丫鬟,所以屏退了众人只我两个在套间里讲话,她这才安心几分,问我想知道什么。
“薛昙,现今的薛贵妃,我——月华小姐曾与她之间的故事,你务必一桩桩一件件都讲给我听。”
按巧娘的说法,舒月华的父亲是戚珏的舅舅,却也是薛昙的姑父,两人是很亲的姑舅姐妹。薛昙庶出,自小便懂事知礼,舒月华出生时母亲难产过世,机缘巧合,便由薛昙过府照料。
长姐如母,舒月华待薛昙是十分亲厚的。包括她后来学女红,也是薛昙最先教的她。
巧娘说,许是所有人都带着对庶出的偏见,唯独月华小姐满心的敬爱,所以薛昙也待舒月华掏心置肺的。
两人最亲近的那几年,同吃同住同读书做女工,好得如同一个人。巧娘说她还听到过薛昙对舒月华说,此生再无哪个男子能知她如她了。
若女子不必嫁人多好,她便能一辈子守着月华了。
两人还曾一起酿过桃花酒,誊抄醉翁的一阙“蝶恋花——画阁归来春又晚”。因着两人贪玩,这阙词被舒太傅撕了粉碎,罚了二人去跪祠堂。
那是另一个薛昙,贪玩恣意,是守着舒月华便什么都不缺的薛昙。
可后来舒太傅与戚珏商议,要舒月华入府为妃。但那时舒月华与一书生私定终生,宁死不从。之后不过两个月,舒月华生了场大病,而薛昙则穿了嫁衣入了王府。
后来两人便也无联络了。因为薛昙过府后的那个夏天,舒月华便病亡了。戚珏找到了长相与舒月华酷似的我,由我秘密入府顶替,那位皎皎如月的月华小姐,甚至没能被埋进祖坟。
薛昙的月华小姐,早已如凋落的桃花随风而去了。
出于不忍心,我特地问过懂诗书的一位妃子,“画阁归来春又晚”后边几句是什么。闲暇时绣在一张帕子上,想着得空便送给薛昙。
我才绣好那张帕子没几日,薛昙便来看我。仍旧是回禀后宫琐事,我乏乏地听着,照旧说了句由薛姐姐把关,我万事放心。
之后我将帕子递给她,她展开来,没忍住念出声:“燕子双飞,柳软桃花浅。”她定睛看我,看得我愈发心虚时问:“皇后娘娘也爱这首词?”
这些年我算是勉强识全了字,读了些宫中妃嫔必读的《女德》之类的书,诗词只晓得家喻户晓的那些,自然比不得从前的月华小姐。我只得静静点点头,也不敢多言。
薛昙没有追着问,只是道了谢将帕子拢进袖口。拢进去又取出来,喃喃道:“我倒不大喜欢这首词。就像我不大喜欢昙花一样。”
她说完这话便告辞了,留我浸了满额的汗,只觉得心虚。后来戚珏来陪我,我同他讲了这些事,他说那日扎秋千时他便看出,薛昙已识破我了。
识破却也不说破,仍旧帮着我、伴着我,正当我觉得疑惑又暖心时,戚珏一句冷冰冰的话惊得我直颤:“她不能久留。这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。”
我忙掩他的嘴,用一种几近哀求的眼神看着戚珏,“薛贵妃与旁人不一样。她待月华小姐是真心的,你瞧她平日一心求佛,绝不会掀什么风浪的。”
戚珏眼中无甚的波澜,仿佛在谈论的不是伴他近十年、为他育有一子一女的女人,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,“若她真有一日作妖,朕必不再因你留情。”
吓得我翌日便去了停云宫。那时已初秋,桃林树叶转黄,凄凄的,露出颓败之象。
薛昙在院子里趁着天光绣东西,我未让内监们惊扰,悄悄凑了上去。是那日我送她的那方帕子,她在接着绣后边的句子。
我跟着念:“细雨满天风满院。愁眉敛尽无人见。”
薛昙一惊,我拉住她不让她行礼,与她一起坐在石桌前。屏退众人,我为她斟了一杯茶。
她大约明白我已知晓她识破了我,端起茶杯抿了一口,徐徐说道:“当时月华气生了重病,我在她病榻前向她许诺,此番出嫁我替她去,定助她与倾心之人白头到老,绝不踏入这侯门深府。”
“可是两年后王爷登了帝位,而她却也跟着进了宫。”
是为着打压权倾朝野的元宰相,戚珏便想扶持外戚。薛昙出身中书令府原本是可以的,可惜中书令年老,不久便辞世了,新的中书令又是元宰相举荐的人,实在无法,便只得让舒月华入宫。
谁让她是戚珏亲娘舅唯一的女儿。
薛昙看向我,手伸在半空中,似是想抚摸我的脸颊,却终究没有触碰,“我起初以为月华样貌有变,是重病所致。”
晴好的天倏尔阴云席卷,我看到薛昙眼中同样席卷的悲伤。她低下头,用帕子掩面,声音是颤抖的,“我以为她定会恨我当初承诺助她的事未做到,所以避而不见这么多年。可原来……”
可原来这个不与她亲厚的女子,早已不是当年的人。
顶替舒月华这件事,我始终认为我是在帮戚珏,在帮太傅府,在帮天下稳住朝局,只有他人对我有愧的份。可这一刻我胸腔里难以言喻的闷堵,我想安慰她,却觉得自己没有资格。
她最后只问了我一个问题:“她的墓在哪儿?”
我答道:“太傅府南院的一棵桃花树下。”
薛昙蓦地便痴痴笑了。那是她们一同埋下桃花酒的地方,她记忆里所有关于月华妹妹最美好的部分,全都在她偷吃桃、她打掩护的那个小院子里。
有雨丝飘落,拾翠姑姑带着宫婢们来搀扶我们,薛昙一把推搡开凑到我面前来。
我想我大约长得太像舒月华,她尽力想冷静,眼底依然是藏不住的留恋和绝望。她凝视了我好一会儿,可最后只是嘱咐内监们加紧抬轿,务必赶在雨下大前送我回宫。
我忙拽住她腕子,“薛姐姐,你知我此行前来——”
“嫔妾知道,”薛昙把那块帕子塞到我手里,那张脸回到我最初见她时冷若冰山的模样,“多谢娘娘挂念。”
说着,她便送我出了停云宫。一路往外走,我坐在轿子里抻开那张手帕看,这才发现那阙蝶恋花后边有这样两句:“风月无情人暗换。旧游如梦空肠断。”
原是一语成谶。
我回头最后看了眼停云宫,这一回她并未目送我走远便已转过身去。秋日枫染宫墙,那身雪衣站在赤与橙相间的宫墙边,像极了那天她站在夕晖里冲我回眸浅笑的光景。
只是这一回她再未回眸。大约薛昙此生也不会再笑了。第二日小内监便四下传了信——
薛贵妃自请剃度出家,入皇陵看守一生。倾城红颜,终究带着她无人知晓的情思与秘密,将一颗心埋在了深深宫墙之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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